“一起理财”网络帐本(账本)【休闲娱乐】〖啃书圈〗1959~2009,我的沧桑五十年——又更新啦(有点搞笑有点色)
    
 
1959~2009,我的沧桑五十年——又更新啦(有点搞笑有点色)
发起人:飞舞激扬  回复数:82  浏览数:47446  最后更新:2008/11/20 13:35:25 by 星星之我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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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8/20 12:36:28
悠悠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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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  市:山东.青岛
角  色: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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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病很快就行不通了,可家还是想回,怎么办?他娘的,假的不行咱就玩真的,于是众知青出工的时候就玩起了工伤(注意,必须是工伤才行,像赵跃进被刘副连长的耗子老公给了一枪,对不起,那是你自找的),有的故意往山下滚,摔个断手断腿,就能病退回城,这个办法一度很流行,一到山上众哥们一个个跟保龄球似的排着队往山下滚,有个兄弟很不幸,从山上滚下来以后,手也没断腿也没折,脑袋撞到一块石头上,直接回了天堂,连手续都省了。这个哥们出事以后,这种方法试的人就少多了,实在是运气成分太大了,从山上滚下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摔轻了鼻青脸肿,第二天还得上工,摔重了就像前面那哥们,想上工以后都没得上了。像我这种一直走背字的人更不敢试,我要是从山上滚下去,不用说,指定血染边疆了。
  
  还有的下大雨的时候脱光了在外面躺着,指望淋出个高烧,再烧出个肺炎。或者干脆大冷的天穿条裤衩在外面狂奔,奔一圈回宿舍裹上被子烤火,烤的满头大汗再出去奔,来回几趟基本上就开始打摆子了。有个兄弟很搞笑,不知道是脑子缺根筋还是咋的,为人所不能为,直接脱光光裸奔,裸奔就裸奔吧,反正山上地方大,随便奔,可是这兄弟大概奔的很爽,竟然奔到了场部,恰巧被场长看见了,场长一看这还了得?这不是耍流氓吗?就带着几个干事去抓,这兄弟要是老老实实被抓了也没事,可是他一看场长来抓他,跑得更欢了,领着场长干事绕着场部生活区跑了三圈,引得一众干部家属纷纷出来观看,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场长抓住他以后啥话没有,就说他脑子有问题,是精神病,结果家没回成,直接给送到精神病院去了。这是搞笑的,还有一个就挺惨的,有个四川女生听说喝盐水能得尿毒症,就拼命喝盐水,最终功夫不负有心人,真的喝成了尿毒症,如愿病退回城,可回城没多久,却死在了尿毒症上。
  
  上面这些办法都很有风险,我和赵跃进都不敢试,虽然活着没多大意思,可我们还是怕死,另外一个比较可行的办法就是装癫痫或者抽羊角风,这个办法的难度在于需要很高的表演天赋,赵跃进试过一次,就在他腿伤快好的时候,两个干事押送他回猪场关禁闭,他从医院小护士那要了点洗衣粉,走在路上趁着干事不注意就把洗衣粉填到嘴里,然后就地往路旁边扎,结果选的地方不好,一头扎到路边稻田的烂泥里边了,赵跃进一阵窒息差点没憋死,嘴里的洗衣粉咽了一大半,两个干事把赵跃进从泥里拔出来,赵跃进才想起此时需要抽风,于是不顾一头烂泥,躺在地上开始蹬腿翻白眼,幸好嘴里还有一小半洗衣粉,赵跃进用口水润润洗衣粉又开始吐白沫,俩干事见得多了,就笑眯眯的站在旁边看着,赵跃进吐得口干舌燥几乎脱水,也不见俩干事有反应,好在这时候吞下去的洗衣粉起了作用,赵跃进开始哇哇大吐,吐得死去活来,俩干事一看真出毛病了,连忙架起赵跃进就奔场部医院。到了医院找大夫,大夫撬开赵跃进的嘴,就闻见一股洗衣粉味儿,心里立马就明白了,说不用看了,直接拉出去洗胃,赵跃进被拉到医务室,几个人摁住,嘴里被插根胶皮管子一阵很灌,灌完了拎到外面去吐,吐完了拎进来再灌,把赵跃进同志灌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灌了三回大夫看看差不多了,就跟干事说好了,带回去吧,可怜的赵跃进被两个干事架起来就走,一边走嘴里一边还吐着泡泡呢。

我没有赵跃进的表演天赋,即便有我也不想试这招,赵跃进的例子就在那放着呢,吐了三天泡泡了还没好。我需要另外想办法,我上上下下打量自己,考虑着自己身体的哪部分可以舍弃不要,想来想去哪样也舍不得,都连心连肺的,缺哪样都疼,最后看了看自己的腿,心说就是它了,想办法砸断一条腿就能回城,骨折问题不大,以后应该能长好。
  
  想好了方案就要等机会了,这件事一定要趁着出工的时候干,要是不弄成工伤,就是两条腿都断了也是白断,而且一定要借别人的手弄断我的腿,自己弄断不行,场里会怀疑我自残,到时候不但回不了城,还得背个“蓄意逃避再教育”的罪名,再弄个处分可就亏大了。
  
  正所谓皇天不负有心人,机会说来就来了。为了继续扩大橡胶林的种植面积,连长带着我们上山砍树开荒,我因为处心积虑地要弄断自己一条腿,那天表现的格外积极,总往别的知青身边凑,我贼眉鼠眼的样子大概引起了王连长的怀疑,他没说什么,但是我能感觉到他一双眼睛总在我身上瞄,我也不怕他,心说豁出去了,今天不是断腿就是送命,反正我是不想再遭这个罪了。
  
  我眼睛瞄来瞄去,就瞄见班长和另外一个哥们正在砍树,那棵树眼看着就要倒了,我心说好机会,目测了一下大概位置,几步窜过去往树下一站,静等着大树砸下来。就在我刚窜到树下的时候,班长砍下最后一刀,大树晃了一晃,向我站的方向倒了下来,我后撤一步,伸出一条腿,把眼一闭,心说来吧。
  
  突然我屁股上传来一股大力,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人一下就向前飞了出去,一个狗抢屎就摔在地上,只听背后“轰隆”一声响,我回头一看,大树已经倒了下去,树下压着一个人,正是王连长。
  
  我大惊失色,连忙抢过去看,王连长一条腿压在了树下,整个人呲牙咧嘴,疼得就快要晕过去了,我才明白过来是王连长踹了我一脚,自己却没躲开,被树砸了。这时候其他人也围过来,我们赶紧抬树,好不容易把树抬起来,把王连长拽了出来。
  
  王连长疼得满头都是汗,还在有条不紊的吩咐我们:“几个排长领着人继续干活,来两个人把我抬到医院去,小韩(我们班长),你给我抽赵超美!”
  
  砸到了连长我始料未及,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虽然班长没抽我,我自己倒是想抽我自己,王连长是个好人,我不想连累他受伤。
  
  晚上我去医院看王连长,王连长的腿上了夹板,正在病房里呲牙咧嘴,看见我来了,老脸立即耷拉下来一尺多长,瞪着眼睛问我:“你干啥来了?是不看我没死还想补一下呢?”
  
  我脸涨得通红,说:“王连长,实在对不住,为了救我把你砸了,我来看看你。”
  
  王连长斜着眼看着我说:“小赵,别在这跟我绕弯弯啊,你小子是故意站那不躲开的。”
  
  我咬牙点点头说:“是,王连长,我是故意站那的,我想砸断自己一条腿,然后病退回城,没想到砸到你,这个就不是故意的了,我就是想回家。”
  
  “想回家没错,可是要采取正确的方式,你这么干不是想回家,是想自杀!”王连长怒道。
  
  “甭管是回家还是自杀,反正我是不想在这待了,我就是豁出来这条小命,死也要死在家里。”我看着王连长说。
  
  “小赵,你过来坐下。”王连长指了指床边,我过去坐下,王连长又说:“小赵,我知道你想回家,咱这的知青哪个不想回家,但是用这种方式回家怎么行?万一这树倒下来不是砸到你腿上,而是砸到你头上,你就是回家了也变白痴了。”
  
  我冷笑两声说:“王连长,你说这种方式不行,那你给我指条明道,你别忘了,我是黑七类子女,前两天又因为闹事在场部挂了号,招工,上学,参军,这里面哪一样有我的份?我不用这种方式,怕是要老死在咱农场了。”
  
  “唉。”王连长叹了口气说:“小赵,我明白你们不容易,老实说,做知青很苦,做个黑七类知青更苦,但是人这辈子就是这样,成分定了就是定了,由不得你做主,这世上哪有人事事顺心?谁没个三灾六难?要都像你这样想,大家也不用活了,全死了算球。小赵,有些事能忍,有些事不能忍,还有些事你不能忍也得忍,你现在觉得不能忍,再过个20年你再想想,也没啥不能忍的了。我一直想教你们的就是忍那些不能忍的事。小赵,人是对抗不了政策的,人家给你定好了规矩画好了框,你就只能在这框里面折腾,你要是折腾出了框,就会有人收拾你,你明白不明白?”
  
  我再一次感到了自己的无力,王连长的话我多少有些不以为然,可是有一句他说对了,我们现在就像取经的唐僧,被孙悟空画个圈圈关在里面,出了圈就要倒霉,只不过孙悟空画圈是为了保护唐僧不被妖精掳走成亲吃肉啥的,那我们呢?毛主席给我们画的这个圈,是要保护我们的吗?不太像吧。毛主席啊毛主席,我在心里默默的念,我们的再教育啥时候是个头啊?

计划失败反倒砸伤了王连长,赵跃进被关禁闭,我的心情越发沮丧,整日阴云密布,我又去找了几次老勒刀,家里始终没有人,养的鸡早没了踪影,谁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我去场部问小黛农关在哪里,场部的干事不告诉我,只说他们不知道,还追着我问我的深刻检查在哪里,我懒得跟他们啰嗦,心说检你妈的查,一溜烟跑回连部。他们又去医院找王连长施压,让王连长逼我写检查,王连长大怒,说没看老子腿都折了吗?就不能让我安生几天?一顿拐杖把场部干事打了出去。
  
  连里新调来一个姓韩的副连长,是个小年轻,比我们大不了几岁,也不知道他们家谁给起的名,叫韩信。韩信连长唯唯诺诺屁事不管,谁来了都是一句话:找王连长去。有一次我们跟他开玩笑,说韩连长,你既然敢叫韩信,想必日后定能飞黄腾达,混个齐王啊,淮阴侯啥的当当,韩连长脸色一暗,说韩信也不容易,受胯下之辱而面不改色,是大丈夫。我们说那当然那当然,要当齐王胯下之辱是必经之路,我们不介意当泼皮无赖,可以帮你这个忙。韩连长脸色大变,一言不发就走了,我们还莫名其妙,心想这小子大概受了不少胯下之辱了,可是还没当上齐王,所以心情郁闷吧。
  
  到云南以来,我一直混混沌沌过日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也算乐天知足,但是事情一件接一件,排山倒海地向我冲过来,让我无力招架抵挡,使我的心里充满绝望,那种感觉就像一个人走入茫茫迷雾,不知道路在何方,不知道下一步迈出去会不会跌入万丈深渊。
  
  1976年,中国走入了所谓的大灾之年,1月8日,周总理与世长辞,噩耗传来,我们全都陷入悲痛之中,农垦局又下达指示,全体知青照常生产,不得举行任何形式的悼念活动,知青们很愤怒,周总理是好人,文革中虽然说过违心的话,做过违心的事,但是顶着压力保护了不少人,是忍辱负重的楷模,尤其是74年亲自收拾了一批迫害知青的干部,在我们知青的心里有很高的威信,我们一直认为,如果有谁还能给知青一条出路,那就是周总理,现在他死了,谁还能给我们做主?
  
  4月5日,北京爆发了天安门事件(即四五运动),在天安门广场自发悼念周总理的群众和“四人帮”和警察,民兵发生了冲突,起因是头一天群众的花圈和诗词被收走,当晚“四人帮”控制下的北京市委派出部队封锁天安门广场,驱赶悼念群众,据说还逮捕了不少人。4月6日,“天安门事件”被定性为反革命暴乱,4月7日,毛主席指出“天安门事件”是“反革命政治事件”,认定邓小平为幕后主使,随即撤销了邓的一切职务。
  
  “天安门事件”不久,在云南知青中开始流传一部分天安门诗抄,我记得当时最有名的一首:“欲悲闻鬼叫,我哭豺狼笑;洒泪祭雄杰,扬眉剑出鞘。骨沃中原土,魂入九垓舞;英灵在人间,长擂震妖鼓。”这首诗写得气吞山岳,尤其是前四句,更是让我们热血沸腾。我们开始私下进行悼念活动,偷偷戴小白花,领导问就说家里死了人,领导自然不相信这么多人家里一块死人,但是他们知道此时知青人人心里压着火,也不敢过于干涉,只吩咐各级干部严密注意知青动向,防止闹事。当时我也写了一首:“神州惊闻天已陷,哀雨纷纷洒阶前,泪罢吴钩擎三尺,斩妖除魔天地间。”诗写得并不怎么样,但是足以表达我心中的哀痛和愤怒,我把诗贴在场部门口,引得众人纷纷来看。
  
  贴出去第二天诗就被场部的干事揭走了,我后来才知道,场长书记看了我写的诗很生气,认为我蓄意攻击中央文革,违反中央政策,挑动知青闹事,实属十恶不赦,立即组织开会讨论,准备把我定为反革命送公安机关处理。王连长在医院听说此事,拄着拐杖连蹦带跳冲到场部会议现场,进去二话不说从场长手里抢过我的诗揉成一团塞进嘴里,硬是给咽了下去,咽下去以后仍旧一言不发,又蹦回了医院。场部领导怒不可遏,认为王连长故意损毁反革命证据,要连王连长一块收拾,可是说来说去也下不去手,王连长是他们的老部下,抗美援朝的时候就跟着他们,还救过场长的命,场长书记多少还剩了一点良心,就把事情压了下来,把王连长降级为连部普通干事,再给我加一条处分,勒令我再写深刻检查。
  
  我写完诗得意洋洋,根本不知道后面出了这么多事,这些事都是后来我快回城的时候班长告诉我的,当时是一概不知,到医院看王连长还跟他开玩笑说连长啊,听大夫说你生病期间不注意休息,四处乱窜,现在三条腿已经废了两条,导致夫人改嫁王家无后,今后你可怎么办啊。王连长气得轮着双拐就打,一顿拐棍把我打出了医院。

后来王连长出院变成了王干事,我仍然不明就里,以为王连长肯定是什么事上得罪了场长书记才被降职处理。王连长被降职以后,韩信代理连长业务,韩连长这个连长做的兢兢业业,大事小事一概请示他的下属王干事,王干事也不客气,依旧是连长的派头,照样把知青当孙子一样骂,丝毫不减连长风采。场部要的检查我也写不出来,反正已经又加一条处分了,虱子多不痒债多不愁,他妈的还能骟了我不成?
  
  7月6日,朱老总逝世。28日,唐山发生大地震,据称整个唐山被夷为平地,死伤不计其数。9月9日,毛主席逝世,一个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劈在边疆知青的心中,劈得我们晕头转向。尤其是毛主席逝世的消息更让我们惊愕不已,在我们心里毛主席就是红色之神,神怎么会死?他是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啊。毛主席逝世后,各地组织大规模的悼念活动,农场全部停工,并组织知青到各分场安排的吊唁场所沉痛哀悼毛主席。我们全都去参加吊唁活动,我相信不光是我,每个知青心里都在想,当年是毛主席号召我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现在他老人家与世长辞了,我们的“再教育”能结束了吗?
  
  这只是深藏在众知青心中的想法,没人敢说出来,说出来肯定要倒霉,这是什么时候?伟大领袖毛主席逝世的时候,全国人民沉痛哀悼的时候,这个时候竟然想着回家?找死呢吧?
  
  在吊唁堂我碰上了赵跃进,赵跃进右脸肿起来好大一块,我问他怎么弄的,赵跃进说回头跟你说。
  
  当天悼念活动结束后,赵跃进跟我说他被司务长给抽了,我问他怎么回事,他就给我讲了一遍。
  
  自从得知小黛农的消息后,赵跃进一直闷闷不乐,装疯事件更是让赵跃进心有余悸,喂猪都喂得没精打采,弄得猪们都挺不高兴的,司务长也理解赵跃进的心情,就隔三差五跑来帮赵跃进的忙。那天听说毛主席逝世的消息,赵跃进在猪圈里嚷嚷:“可以回城啦!可以回家啦。”其喜形于色的样子充满了找抽的嫌疑,司务长听见赵跃进乱喊,过来就是一个嘴巴,把赵跃进打得原地转三圈,摸着脸问司务长:“干啥打我?”司务长说你小子他妈的疯了是不?这是什么时候?你还敢哈哈大笑胡说八道,让别人听见打你个现行反革命,我抽你算客气的,别人知道可不是抽你这么简单了,今天的事到我为止,你赶紧把逼嘴夹紧喂猪去!
  
  赵跃进也吓得不轻,想想司务长也是为他好,挨个嘴巴就不用当反革命了,也挺划算,只好闷声去喂猪,但是挨了一嘴巴多少有点憋气,就跟他的猪碎碎念:“回家回家回家…。”
  
  赵跃进的故事再次教育了我,得意之时莫忘形,忘形必定要挨抽。

2008/8/20 12:37: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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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主席逝世之后,被其亲自称赞为“你办事,我放心”的华国锋开始担任中央委员会主席、军委主席,主持中央工作。10月18日,中共中央发出《关于王洪文、张春桥、江青、姚文元反党集团事件的通知》,这个通知又是一个霹雳,这意味着历时十年的WEN HUA DA GE MING终于结束了。如果说毛主席逝世的时候,知青们回城的念头还只是星星之火,那么“四人帮”被粉碎的消息终于把这星星之火烧成了燎原之势,文革结束了,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家啊,我梦中都不曾回去过的家,我的父母可安好?我的兄弟姐妹可无恙?家里还有油茶面吗?
  
  知青们热烈地讨论着“四人帮”的粉碎过程,同时也急切盼望着中央有关知识青年的新政策,我们每天都在关注着各式各样的消息,大道小道的都有,然而一切突然归于平静,除了各地在庆祝粉碎“四人帮”,有关知青的消息什么都没有,我们像是破旧的玩具,被丢在角落里,没人记得了。
  
  77年1月,我突然收到了我四姐赵争鸣的一封信,我非常奇怪,因为在我们家没人有写信的习惯,我和赵跃进当了快5年知青,只给家里和二姐赵援朝四姐赵争鸣各写过一封信,只是告诉他们我们在哪里。其他我们就不知道要写什么了,写赵卫国杀了人逃亡缅甸?写赵跃进被人洗胃洗到吐泡泡?写我每天在宿舍吃蚊子?写我们的三花被人扒了皮?这些我都不想写,我妈看到这些会疯掉的。要么写我们很好,一切都好之类的?我不想骗他们,不好就是不好,写得越好他们越要怀疑,还是免了吧。我们兄弟姐妹之间也不再通信,大家的情况都差不多,何必相互诉苦?何必要见识更多的苦?老实讲我们见得太多了,多到已经远超我们的承受能力了,可是我们仍就要承受,那就自己承受吧,不要让别人帮你分担。
  
  赵争鸣的信很短,只有四个字:“马三死了。”
  
  马三的死是我后来回城见到赵争鸣之后她才告诉我的详情,但是因为这件事也发生在上山下乡的时候,所以先讲在前面吧。

提起马三就要先讲一讲马三的爹,马三的爹叫马步禅,比我爹年纪大,和我爹不一样,马步禅是正牌的“海归”一族,在英国老牌大学索尔福德大学学习物理,学成后一腔热血回来报效祖国,在一家研究所当研究员,马先生本着“先立业,再成家”的祖训,结婚比较晚,婚后也响应号召生了三子两女,一家也算其乐融融了。
  
  马先生为人很正直,即保持着英国人彬彬有礼的习惯,又坚持真理,对就是对,错就是错,绝不妥协,大概也算是英国人固执的习惯吧,总之马步禅是个直性子,却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50年镇压反革命的时候,马先生就被当成英国特务收拾了一番,后来又说证据不足给放了,仍旧回研究所上班,整的马先生自个都莫名其妙。57年整风运动的时候,各民主党派和知识分子开始所谓的大鸣大放,帮助党进行整风运动,这个运动开始的时候马先生就多了个心眼,冷眼旁观,屁也不放一个。后来整风运动进行到高潮,号召人人都要提意见,研究所的领导开整风会让马先生参加,跟马先生说如今整风运动形势一片大好,各界人士都在畅所欲言,这说明党的态度是诚恳的,我们都应该配合这场运动,让我们的党向正确的方向前进。说了一大通,然后就让马先生也发言,马先生就说既然都这么说了,我再不说点啥就有点不识抬举了,那就说点吧,然后马先生就把资本主义政体和社会主义政体孰优孰劣逐点做了个比较,最后总结说还是社会主义好,但是也有需要向资本主义学习的地方,末了还说我是学物理的,最讲究事实就是,说的都是实话。
  
  马先生发言不久,反右运动就开始了,马先生因为“恶意攻击社会主义体制”被扣了个“极右”的大帽子,马先生委屈的不行,就找领导说理,说不是你们让我帮助党整风的吗?你们让我畅所欲言的啊,领导说当然要让你说了,你不说我们怎么发现你这棵大毒草?马先生气急败坏,说你们这是搞阴谋,领导我们是党的工作者,只要我们做的工作对党有益,可以采取任何方法,这叫作兵不厌诈,对付你这样的阶级敌人就要采取非常规手段。马先生说我没说之前你咋知道我是阶级敌人,这完全不符合逻辑。答曰早看你不像好人。
  
  马先生一口气憋住,险些气死过去,愤愤回家。不久又有“群众揭发”,说马先生跟原来国民党将领马步芳是亲戚,要不一个叫马步芳一个叫马步禅?据说还杀害过西路军战士,身上有血债。这下可好,马先生“现反加历反”,整了个双料反革命,直接被逮捕。马先生有口难辩,入狱当晚就割了脉,血都快流光了才有人发现,人早就死的透透的了。
  
  文革开始后,马先生家人作为黑七类分子搬到我们住的院儿,跟我们家成了邻居,物以类聚,马三也就成了我们的朋友。马三这人为人还是不错,长得也挺帅,性格真诚善良,据说很有乃父之风,就是脑子不好使,比他爹可差远了,跟赵跃进倒是有得一拼。
  
  马三很崇拜我三哥赵卫国,觉得赵卫国敢作敢当,打架出手也够狠,是条好汉,就见天模仿赵卫国,赵卫国出去打架,他也出去打架,赵卫国得胜回朝,他让人揍了个鼻青脸肿。赵卫国去云南以后,他自个儿觉得自个儿是我们那个黑七类大院唯一的好汉了,决定正式坐上头把交椅,率领一众黑七类子弟要“铲遍天下不平事”,一天到晚咋咋呼呼的乱窜。我和赵争鸣不愿意搭理他,跟个弱智似的还想当好汉?弄个破板凳就当头把交椅坐?岂不要笑死人?就他这75过点80不到的智商,要是真坐上梁山头把交椅,大宋官军只要出动一个小分队,用不了一个礼拜就把梁山铲平了。
  
  赵跃进倒是对这“头把交椅”也很感兴趣,经常跟马三争夺个王位啥的,谁也不服谁,我们心想也不用争了,就你俩这水平,谁当都一样。
  
  那次我们院子里自发组织了“武斗”之后,因为不幸被赵争鸣击中要害,马三堂堂“头把交椅”竟然当众哭了起来,这个人算是丢大了。自那以后马三虽然还坐“头把交椅”,但是看见赵争鸣心里就有点不踏实,既想找个机会挺身而出保护赵争鸣挣回这个面子,又怕被赵争鸣出招算计了,由于吃不准赵争鸣到底需不需要他保护,马三心里一直惴惴不安,总在我四姐周围三米开外的地方转悠,转悠好几年也没找到机会,直到我们也开始上山下乡,马三终于认定自己找到了这个机会,于是主动申请跟赵争鸣一起去黑龙江插队去了。

2008/8/20 12:38: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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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争鸣和马三到了大兴安岭林区,被分配到松岭区壮志林场采伐连,做起了伐木工。壮志农场地处北寒之地,我四姐他们去的时候天气已经很冷了,室外温度已经将近零下30度,室内温度大概能比室外高个一两度,这还不算最冷的,最冷的时候温度要零下45度左右,那才是真正的滴水成冰,伐木的时候出汗,汗珠子不等流到下巴那就结了冰,干一天活回来,大家都跟冰雕似的,一个个晶莹剔透,都要先到火炉旁边把自己解冻了才能吃饭。
  
  我四姐个子小力气也小,伐木的时候跟马三一人一头抓住大片锯,马三在那边一拉,我四姐跟着片锯就往前跑,马三再一推,我四姐跟着片锯又回来了,结果一棵树基本上是马三一个人放倒的,我四姐净跟着大片锯跑步了。马三也累,又要锯木头又要拉着我四姐来回跑,一天下来用的劲差不多顶别人两天了。但是马三啥话也不说,咬着牙顶,我四姐看在眼里,心中很是过意不去,吃饭的时候就把自己那份分一半给马三吃,马三起初害怕,以为我四姐给他下套,死活不吃,后来看出来不是下套,又跟我四姐客气,说什么你吃你吃我不饿,我四姐就把窝头硬塞给他,说少废话赶紧吃,装什么大尾巴狼,马三害怕,就不敢不吃,到了最后就已经不用我四姐劝了,打回来饭先把我四姐那份干掉一半再吃自己的。
  
  长此以往我四姐自然就有些坚持不住,每天光跑步也累得够呛,有时候马三稍微停一下,我四姐就趴在片锯上歇一下,一歇就打盹,一打盹就压断一把片锯,片锯断了好几把,他们连长就急眼了,把我四姐拎过去就训,训着训着发现这小姑娘一点反应没有,仔细一看,站着睡了。
  
  连长这仔细一看不要紧,就发现我四姐是个小美人,眉清目秀,白白净净。这连长读过几天书,属于衣冠禽兽一类。心想哎呀这不是我的林妹妹吗?真漂亮啊,看来曹雪芹没骗人。这小妹妹我得弄到手。
  
  当时黑龙江身产建设兵团也处理了一批强奸女知青的干部,这连长侥幸躲过处理,心里还是有点害怕,不敢来硬的,就想用别的招勾引这个天上掉下来的林妹妹。某天找我四姐单独谈话,拿张招工推荐表在我四姐面前晃,问我四姐:“想回城参加工作不?”我四姐何其聪明,看了一眼说:“不想!”转身就走。把连长气得在屋里来回转悠,还不死心,隔天又拿张参军推荐表在我四姐面前晃,问:“想参军不?”我四姐还是那俩字:“不想。”
  
  连长连续受到打击,心里恨得不行,心想我就不信收拾不了你个小妮子,我要不拿下你赵争鸣,他妈的我跟你姓,给你当干儿子!于是就想单独接近我四姐寻找霸王硬上弓的机会,可是我四姐走到哪马三跟到哪,拎把大片锯站在我四姐身后,跟个门神似的,你还别说,这马三要是不说话光往那一站,绝对唬得住人,连长怕马三犯二锯了自己,也就不敢过于接近我四姐,天天看着自己的林妹妹在眼前晃来晃去,就是吃不到嘴里,就把个堂堂伐木连连长急得抓耳挠腮上蹿下跳。

所谓功夫不负有心狼,某天终于让连长逮着一个机会。那天赵争鸣去县城买日用品,一堆姐妹让她带这带那,基本都是些女士用品,到底是啥就不细说了。总之赵争鸣带着钱款就准备上路,马三要跟着去,我四姐说你跟着干啥,我要买的东西没有你能用的,老实呆着吧你。马三莫名其妙,心说啥东西我不能用?还有我不能用的东西?但是我四姐的话在他耳朵里就跟圣旨一样,她说不让去,那就死也不能去。
  
  县城离林场挺远的,我四姐回来的时候天已经有点黑了,买的东西不多,因为县城里实在没啥东西。我四姐拎着小包晃晃悠悠走在路上,根本没注意有人跟着她,正走着,突然一个人斜刺里冲出来一把搂住她,捂住她的嘴就往路边小山上的白桦林里拽,我四姐力气小,挣了一会很快就没劲了,这人把我四姐拽到小山上一个很浅的山洞里,松开了手,我四姐回头一看,正是她的连长。连长色迷迷地笑着说:“咋样?落我手里了吧?”我四姐心说不好,今天很危险,不能来硬的,来硬的两个赵争鸣也不是连长的对手,心念一转,也笑眯眯地跟连长说:“连长,你想干啥?”
  
  “想干啥?想干你!”连长说。
  
  “你慢着,连长,你是国家干部,前阵子刚处理了一批干部你不是不知道,你想想好啊。”我四姐看着连长说。
  
  “想个屁,老子向来用小头思考,还管球那么多?今天不弄了你,我他妈的跟你姓。”连长说着就要动手。
  
  “好。”我四姐仍旧笑眯眯,“你是干部我是知青,只要你不怕,我也不在乎,不过我要回城,你要帮我忙。”
  
  连长大喜,连说:“没问题没问题,赶紧的吧。”
  
  我四姐说行,你先把衣服脱了吧,说着又冲连长笑了一下,笑得连长登时热血沸腾,也顾不得天冷,三下两下把自己脱了个精光,把衣服撇到山洞外就要动手。
  
  “等等。”我四姐说:“衣服别乱扔啊,挺好的解放绿,都弄脏了。回头你也给我弄一身解放绿啊。”说着站起来走出洞口捡衣服。
  
  “你快着点吧。”连长急得直蹦。
  
  我四姐一件一件把衣服捡起来,在洞口冲连长晃了晃,笑眯眯的说:“连长,再见。”说罢撒丫子就跑。
  
  “我操!”连长站起来就想追,猛然想起来自己没穿衣服,连忙又坐下了。
  
  我四姐一溜烟就没影了,连长光着屁股在洞里急得团团转,一边骂一边哆嗦,天气很冷,没一会连长的小鸡鸡上都冻抽巴了。连长心想这么着不行,他妈的要活活冻死我啊,伸头到山东外面左右看看,没人,于是两只手往前面一挡,撒腿就往连部跑。
  
  当时连队有一些知青在连部外面干活,还有几个民兵也在连部外面巡逻,大家正在忙活,突然看见远处一道肉光飞速而来,尽皆大惊失色。连长远远看见有人,就想躲,但是冻得实在受不了,就把心一横冲连部直奔过去。众人以为是疯子,就都跑过去要拦,跑近一看这人眼熟,虽然下面无甚特征,但是脖子上面那个脑袋依稀就是连长。连长看见有人围过来,心中一急,脚下拌蒜,踉踉跄跄摔了个狗抢屎。众人一看连长摔得如此狼狈,急忙过去扶起,连长冻得连牙都青了,结巴着说:“衣…,衣服。”有人赶紧拿过军大衣给连长披上,问:“我的连长同志,怎么了这是?”连长说:“有…,有狼。”说完裹着大衣跑进连部。
  
  众人面面相觑,心想怎么这狼还喜欢扒了衣服吃肉?什么狼这是?

2008/8/20 12:4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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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长裸体战群狼的故事很快传开,这回丢人丢大发了,走到哪都有人问他:“连长,你没让狼给强奸了吧?”,“连长,哪只狼扒的你衣服,走咱找它说理去。”,“连长,还是上医院看看吧,要是有了小狼崽子可得赶紧打掉,这要生下来多丢人啊。”连长气得直翻白眼,见了我四姐恨不得上去掐死她,但是一则怕再中我四姐的圈套,二则马三总在后面虎视眈眈,想来想去也不敢下手。
  
  连长由于小鸡鸡冻结性损伤,很是消停了一阵子,但是正所谓好了伤疤忘了疼,小鸡鸡痊愈没多久色心又起,贱兮兮的又找各种借口接近赵争鸣,赵争鸣不胜其烦,心想索性给你个痛快的,就直接去找了连长。
  
  连长对赵争鸣的到来很是惊讶,以为赵争鸣服了软,自己送上门来了,喜得连说小赵来了,坐坐坐,找我有事儿啊?赵争鸣也不客气,坐下就来了一句:“连长,我警告你,你要再敢缠着我,我就到场长那告你去。”
  
  连长哪信这个,心说你一个小小知青想告连长,整个白日做梦。又想起白桦林受辱事件,不禁怒上心头,脸色立变,一掌拍在桌子上,大喊道:“赵争鸣!你他妈的别给脸不要脸!我告诉你,老子吃定你了,有本事你就上场长那告去,我他妈的还不信了,场长会信你个小破知青的话。”
  
  赵争鸣也是有备而来,岂是连长拍两下桌子就能吓退的,先冷笑了两声,然后看着连长说:“连长,别人的话场长大概不信,我的话场长一定会信。”
  
  连长一愣,上下看看赵争鸣,赵争鸣也跟他对看,眼里丝毫没有怯意。看着这个艳若桃李又冷若冰霜的小美人,连长心里是又恨又痒痒,问道:“你什么意思?场长凭什么信你?”
  
  赵争鸣说:“场长屁股上有颗痣!”说罢转身出门,扬长而去。
  
  连长又楞了,在屋里转来转去琢磨这句话:“场长屁股上有颗痣?”琢磨了半天终于明白过来,一拍大腿,自己跟自己说:“我草!她跟场长有一腿!”
  
  想通了这一点连长算彻底死了心了,他知道自己绝对惹不起场长,这老头凶得很,要是知道自己跟他争女人?啥也别说了,就自己刨个坑进去躺着等人家来填土吧。
  
  我后来问赵争鸣你咋知道场长屁股上有颗痣?赵争鸣笑着说我怎么会知道?我就在大会上见过场长两回,连场长具体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不过我不知道连长更不知道,他难道还敢去问场长不成?场长厉害着呢,他要敢去问,场长就敢真把他扒光了喂狼。说罢又笑着摇摇头,说其实场长挺好的一个老头,冤枉他挺不好意思的,不过当时实在没办法了。我心说赵争鸣同志您太谦虚了,这么损的招我可想不出来。
  
  连长不敢再打赵争鸣的注意,就下决心要整整赵争鸣,跟个碎嘴老娘们似的到处转播谣言,说赵争鸣为了回城和场长搞破鞋。赵争鸣也不在乎,谁爱说说去,既不耽误吃也不耽误喝,有时候上食堂打饭,大师傅还多给她一两个窝头啥的,赵争鸣知道这老小子怕自己跟场长吹风,也不说破,每次都欣然笑纳。从来不怕流言蜚语,是我们家几个孩子的一贯优良作风,黑七类加破鞋家庭嘛,听得最多的就是这个,还有啥好怕?
  
  可是马三不干了,听说此事气得整个疯了,拎着大刀要去砍了场长,才冲出门就碰上赵争鸣正站在门口,马三一看赵争鸣,满腔豪情顿时灰飞烟灭,转身就想跑。赵争鸣一把拉住他,笑眯眯问他:“你干啥去?”
  
  马三一阵结巴,也不会撒谎,哼唧了半天说:“我…,我要去剁了场长。”
  
  “你为啥剁场长?”赵争鸣依旧笑眯眯。
  
  “他…,他…,他占你便宜。”马三脸红得跟个烤红薯似的。
  
  “这关你什么事?”赵争鸣说。
  
  马三愣在门口,大冷的天汗都下来了,想道歉又不甘,想急眼又不敢,囧得不知如何是好。
  
  看着马三的熊样,赵争鸣脸色一正,走到马三身边,伸出手拍了拍马三的肩膀说:“场长占没占我便宜,你早晚会知道。”说完看了马三一眼,转身就走了。
  
  马三愣了半天,终于想明白这句话啥意思,高兴得抓耳挠腮,欢天喜地的跑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最终也没能挺到“知道”的那一天。

连长造谣的事不知道怎么传到了场长的耳朵里,场长怒不可遏,把连长叫去一顿臭骂,还抽了连长两个大嘴巴,把连长的槽牙都给打下来一个。连长挨了揍不敢再造谣,但是更加迁怒于赵争鸣,就想找机会害赵争鸣,但是因为不知道赵争鸣和场长到底啥关系,也就不敢明着来,只好来暗箱操作。
  
  大兴安岭林区的冬天来得早,十月刚过就开始下雪,十一月的时候已经是“千里冰霜,万里雪飘”了,连长借口冬天来了,连里要加强巡逻,以防野兽祸害林场,就把马三和赵争鸣从伐木班调出来,让他俩跟着民兵出去巡逻。
  
  
  天气很冷,民兵们也不愿意出去,都躲在屋里面喝小酒,但是没人巡逻又不行,真出了事连长怪罪下来谁也兜不住。连长早就给了民兵排长小锦囊了,让安排马三和赵争鸣出去巡逻。民兵排长扔给马三一把老套筒,马三拿着枪高兴得不行,真以为自己成民兵了,把自己的刀给赵争鸣拿着,俩人就出去巡逻了。
  
  所谓巡逻其实就是在林场周围转一转,如果看见有什么野兽出没,就放上两枪把它吓跑就完了。马三和赵争鸣绕着林场走了一圈,除了白白的雪地啥也没发现,马三就跟赵争鸣说争鸣咱俩去打狍子吧,我看老鄂(鄂伦春人)就是拿老套筒打狍子的。赵争鸣说就你还打狍子呢?会开枪吗你?别让狍子把你打了。马三说放心放心,我的枪法很是了得,百步穿羊,千步穿猪,咱们打个狍子把皮扒了给你做个帽子戴,还能吃狍子肉。赵争鸣根本不信马三能打着狍子,但是想想反正没事,出去转转也无妨,就跟着马三一起走。
  
  两个人出了林场,找了个方向就走,走了半天啥也没看见,马三就有点懊丧,说他妈的狍子都哪去了?难道都回城了?正说着,就看见远处雪地中有个黑影,俩人赶紧爬下,那个黑影走进了一点,马三和赵争鸣看清楚了,那是一只狼。
  
  有句话叫“狼行无双”,意思就是狼基本都是成群的,一般不单独活动,但是这只狼似乎像是被狼群赶出来的独狼,大概是被打败的老狼王。马三想想没有狍子打只狼也不错,就举起老套筒瞄准,那只狼似乎没有感觉到危险,还在往前走,马三看看距离差不多,“砰”的一枪,只见那只狼踉跄了一下,转身就往林子里跑,跑的时候还有点一瘸一拐。
  
  “打中了,快追!”马三一跃而起向狼逃窜的方向追去,赵争鸣也爬起来追,两个人顺着狼的足迹就往林子里追,但是,就连平时很细心的赵争鸣也没注意到,如果马三打中了狼,为什么脚印旁边没有血迹?

两个人顺着足迹追进了林子,追了一段,发现雪地上的脚印开始杂乱起来,明显不止一只狼的脚印,赵争鸣猛然醒悟,心说不好,连忙叫马三说停住!马三还莫名其妙,回头问赵争鸣咋的了?赵争鸣此时脑子里明镜一般,对马三说地上没有血迹,脚印也不止一只狼,咱们中圈套了,快走。马三也明白过来,连忙走回来拉起赵争鸣的手就走。
  
  可是这时想走已经晚了,马三和赵争鸣陡然发现四周不远的地方已经围了七八只狼,稀疏地站成一个圈,已经包围了他们。马三伸手把赵争鸣拉倒身后,把老套筒举起来瞄准,赵争鸣抽出马三的刀说先别开枪,哪只冲过来打哪只。
  
  狼群显然对马三手里的老套筒颇为忌惮,围着马三和赵争鸣转圈,却迟迟不敢进攻,只是逐步缩小包围圈。赵争鸣说不行,咱们得走,否则圈子围死了就完了。于是马三举着枪,挡着赵争鸣一步一步往后退。
  
  狼群看见两个人要走,也跟着马三和赵争鸣移动,始终保持着包围圈。赵争鸣指了指其中一只说那只应该是头狼。马三看了看,正是那只把他们引入包围圈的狼,这是狼体形很大,银灰色,背上的毛已经有些发白,赵争鸣知道这只狼最狡猾也最厉害,背上的毛变白了,说明这只狼已经活了不少念头,肯定是这群狼的狼王。马三把枪对准这头狼王,一边和赵争鸣继续往后退。狼群很有耐心,就跟着马三和赵争鸣一步一步走。
  
  退了不知多少时候,两个人发现自己已经退到一座小山脚下,山不高,但是他们所在的这面比较陡峭,俩人已经无路可退,只好站住,狼群依然围在左右,此时的包围圈已经很小,已经看得见狼的森森白牙了。
  
  赵争鸣看看已无退路,就跟马三说我来点火,你别动。马三一动不动,赵争鸣蹲下去捡身边地上的树枝,捡了几个树枝堆在一起,掏出火柴准备点火。狼群明白赵争鸣要干什么,一只狼终于按捺不住,当头扑了过来,马三抬手一枪,正中狼头,打得这只狼半空中翻了个身,一声哀嚎倒在雪地里,这只狼着实剽悍,在雪地里打了个滚又合身扑了过来,马三来不及上子弹,一侧身抡起老套筒当头砸下,这一下聚马三平生之力,正砸在狼的腰上,狼是“铜头铁背豆腐腰”,挨了这一下,从半空中直掉下来,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另一只狼也冲了过来,就势一跃,一口咬在马三的手臂上,马三大喊一声,合身把狼扑倒在地,另一只胳膊挡在狼的脖子上,下死劲往下压,这狼被马三压住脖子,一阵窒息,后腿乱蹬,赵争鸣拎起刀照准狼腰捅了下去,登时把狼捅死在地上。
  
  赵争鸣拉起马三,两个人呼呼喘气,马三胳膊上一片血肉模糊。马三忍着疼把枪捡起来装子弹。赵争鸣从棉袄上扯下一块布给马三包扎。狼群一看瞬间就死了两只狼,剩下的狼不敢再往上扑,又不舍得就这么放弃,仍旧围着两个人来回转。

天色渐渐变黑,赵争鸣终于生起了火,狼群看见火光,更不敢过来,两边陷入僵持。马三和赵争鸣背靠着土坡蹲下来烤火,边烤边观察狼群的动静,黑夜中一片寂静,只有狼眼中放出的莹莹绿光。
  
  不知什么时候天开始下雪,雪越下越大,不一会漫天飘满雪花,又开始刮风,赵争鸣心里“咯噔”一下,对马三说不好了,要刮白毛子风。所谓白毛子风就是大风夹着大雪,有点类似沙尘暴,大风横着刮,大雪横着飞,天地变色,对面不见人。
  
  大风很快把火堆刮灭了,风助雪势,犹如龙鸣虎啸,四周什么都看不见。赵争鸣跟马三说不行,咱俩得起来活动,不然不是被冻死就是被活埋。两个人站起来不停跺脚,顶着白毛子风来回转悠,好在俩人在山坡下,风势相对小一点,否则不知道会被大风刮到哪去,马三胳膊上的伤口不再流血,已经被冻住了。
  
  第二天一早,小小了一些,但仍然再刮,俩人从齐腰深的雪中爬出来,狼群早已不知去向,四周一片白茫茫。两人出来的时候根本没带吃的,此时又冷又饿,几近崩溃。马三说咱们赶紧往回走。两个人顶着大风相互搀扶就往回走,这一走就是半天,却始终没找到林场的踪影,俩人知道自己迷了路,一时慌了手脚,又决定先回山坡那等白毛子风停了再走,至少那有两只死狼,实在不行可以吃狼肉。
  
  两人想顺着脚印走回去,可是大风把一切刮了个干干净净,俩人走了一段就找不到来时的脚印了,只好凭记忆前进,但是大风中根本分辨不出方向,俩人连回去的路也找不到了。
  
  两个人顶着风走到小山边,心想这应该是我们打狼的那地方了,可是沿着小山走了两圈也没找到死狼的踪影,此时俩人再也支持不住,在山边避风的地方相互依偎着蹲下来,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两个人几乎被活埋了,挣扎着从雪堆里爬出来,风已经停了,四周一片死寂,赵争鸣捡了几个树枝又想生火,但是火柴却不知去向,两个人彻底傻眼了。身边只有一把刀和一只老套筒,此外什么都没了。
  
  赵争鸣看了一眼马三说:“马三,看来咱俩要死在这里了。”
  
  马三脸白如纸,显然是伤口仍然在疼,低着头对赵争鸣说:“争鸣,我不该带你出来,害你也要死在这。”
  
  赵争鸣叹口气说:“马三,如果让我选,我愿意选你跟我一起死。”说罢低下头。
  
  马三听见这话,顿时豪气冲天,对赵争鸣说:“争鸣,你放心,咱俩不会死的,你在这等我,我去找死狼,有狼肉咱们就死不了。”
  
  赵争鸣说:“你别去,咱们都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你上哪去找狼?你还是陪着我吧。”
  
  马三不再说话,伸手把赵争鸣搂在怀里,摸着赵争鸣的头发,轻轻的拍。
  
  赵争鸣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马三却不知去向。赵争鸣站起来大喊:“马三,马三。”声音嘶哑,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赵争鸣急得眼泪都下来了,她知道马三是去找狼了,但是这蠢蛋要是找不回来了怎么办?

还好没多久马三就回来了,赵争鸣扑过去先一个胃捶,然后一头扑进马三怀里。马三皱着眉说:“没事没事,争鸣,我找到死狼了。”
  
  赵争鸣大喜,说赶紧坐下,马三坐下来从怀里掏出一片冻得硬邦邦的肉递给赵争鸣,说:“狼已经被冻在地上了,我实在扯不下来,只好割了一片肉,咱们也没有火,只好生吃了。”
  
  赵争鸣接过肉说:“你呢?”
  
  马三说:“我饿得不行了,在那就吃了一片,你吃吧。”
  
  赵争鸣不再说话,把生肉放在嘴里咬,生肉的腥味冲得她直犯恶心,但是想想不吃就死定了,只好忍着恶心一点一点吃了下去。吃完肉赵争鸣说:“走,我跟你去找死狼。”
  
  马三脸色一变说:“不用去了,死狼已经被别的狼扯得差不多了,没剩下什么了。”
  
  赵争鸣不再说话,靠在马三怀里。马三搂着赵争鸣也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默默坐着。
  
  第二天马三拎着老套筒又出去找吃的,赵争鸣要跟着去,马三不让去,说你好好休息,恢复一下体力,咱们还要往回走。
  
  马三不多时又回来了,说没打到什么东西,只好又去死狼那,勉强又割了一小片肉,说着又拿出一片肉给赵争鸣,赵争鸣又问你呢,马三说我把皮吃掉了,肉留给你。赵争鸣吃完了肉,马三说咱们再往回走试试吧,说着站起来,身体晃了晃,一头栽倒在雪地里。
  
  赵争鸣连忙过去把他抱在怀里,连说马三你怎么了?马三睁开眼看着赵争鸣说争鸣我冷。赵争鸣说我给你暖暖,说着把马三的衣服解开,又把自己的外衣内衣全解开,露出白嫩的乳房,把马三搂在怀里,乳房紧紧贴在马三的胸膛上。
  
  不一会赵争鸣感觉马三的身体越来越热,她大喜过望,以为马三暖和过来了,她不知道其实这是马三身体的热量正在飞速流失,所以才会感觉到热。
  
  马三突然醒了过来,两只眼睛异常明亮,看着赵争鸣说:“争鸣,我喜欢你。”
  
  赵争鸣点点头说我知道,我也喜欢你呢。
  
  马三又说:“我下辈子再跟你好。”
  
  赵争鸣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哽咽着说:“马三,你别说话了,你死不了,我还要嫁给你呢。”马三闭上眼睛不再说话,身体一点点变冷。
  
  赵争鸣拼命搂紧马三,不知不觉就晕了过去。
  
  赵争鸣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林场医院里,小护士告诉她说一个鄂伦春老猎人出去下套子,路上发现了你和马三。赵争鸣说马三呢?小护士说马三已经死了,老猎人把你背回来的,又通知了连队去把马三的尸体给背了回来。赵争鸣低下头不再说话,小护士又说那个马三,他们把他扛到这来的时候已经硬了,我们说给他换换衣服,把衣服脱下来一看,左胳膊上有两道大伤疤,已经冻住了,我们都说这肯定是被狼给撕的,大夫说不是,这个创面明显是用刀割出来的,就是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被人割了肉,还有人吃人肉吗?多恐怖啊。
  
  赵争鸣终于明白她吃的肉是哪来的了,也明白了为什么马三不肯吃。她闭上眼睛,却没有一丝泪水流下来。

2008/8/20 12:4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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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争鸣由于冻伤,脸上留下一道疤痕,左手小拇指和无名指被截除,病退回城,直到回家前,再没跟任何人说过话,他们连长来看了他一回,她从连长进门就一直盯着连长看,直盯到连长出门,连长被看得心里发毛,又见赵争鸣脸上留下了疤,已经不符合他心里面林妹妹的标准了,就很痛快地给赵争鸣办了回城,回城前赵争鸣给我写了信。
  
  我看过信后去跟赵跃进说了一声,对于马三的死,我们只有沉默,没有特别的伤心,虽然我们年纪不大,但是对死亡并不陌生,我们见过别人死,自己也曾与死亡擦肩而过,死对我们来说并没有我们原来想象的那么恐怖,相对于我们蝼蚁般卑微的生命,茫然不知前路的生活,死反倒是一种解脱, 就像庄子他老人家说的:“子不死,安知死之乐?”
  
  77年2月,华国锋主席公开提出“两个凡是”, “两个凡是”让知青们颇感茫然,既然 “凡是毛主席作出的决策,我们都坚决维护;凡是毛主席的指示,我们都始终不渝地遵循”。那么毛主席提出的“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指示,中央仍旧会始终不渝的执行。知青全体回城也就没有了实施的可能,我们依旧要在这里“大有作为”下去。
  
  77年8月,复出的邓小平在北京主持召开了科学与教育工作座谈会,提出要恢复高考,并决定当年12月举行高考。这个消息传到云南,众知青面前陡然铺开了一条康庄大道,顿时欢呼雀跃,四处奔走相告,很多知青开始复习已经丢了多年的功课,一瞬间中学课本成了最抢手的图书,我和赵跃进为了一本数学课本,险些把我们班长活活掐死。
  
  课本到手之后,赵跃进白天在猪场看,我晚上出工回来看,我们的心都热的滚烫,想想看,不但能回城,还能上大学,对于我们这种黑七类子弟来说,那是以前想也不敢想的,如今大学敞开了大门,不再计较成分,不用出卖身体,大家各凭本事,真刀真枪的拼,我们焉能不喜?
  
  我第一次欣喜的翻开课本,也遇到了第一个问题——看不懂。
  
  这怎么可能?我是知识青年啊,怎么会看不懂,我心里一阵恼怒,不行,肯定有我懂的,我把课本哗哗往后翻,翻了四五个来回,越翻心越凉,终于明白原来我所谓的“知识青年”肚子里却着实没啥知识,我只懂怎么炖“蛇鼠一窝汤”,怎么抓蚊子吃,怎么偷鸡,可是人家也不考这个啊。想到此处,我平生第一次老羞成怒,在没有任何外力的作用下,自个就把老脸憋了个通红。
  
  我只好去问问赵跃进,他毕竟比我大,没准比我懂得多。见了面我还没开口,赵跃进就先提出了一个令数学界为之震惊的问题:“对角为啥是相等的?”这个问题彻底把我击倒在地,我脑子里飞速寻找,想从自己比较熟悉的角度来解释这个问题,结果吭哧了半天啥也没吭哧出来,不禁再次老羞成怒,一把揪住赵跃进的领子,暴喊一声:“我他妈的咋知道!”

看不懂也要看,毛主席他老人家教导我们说“一切帝国主义都是纸老虎。”这书干脆就是纸做的,那更是纸老虎了。既是纸老虎就没啥可怕,大不了老子一把火烧了它。书看得很累,书上的字要是一个一个分开,我都认识,可是他娘的这些孙子一旦组合到一起,我就说什么也弄不明白是啥意思,你说气人不气人?晚上看书越看越累,看不懂越来越急,越急吃得蚊子就越多,最后吃蚊子吃得都打饱嗝了,也没整明白这个一元二次方程到底咋个解法,活生生把一本数学课本看成了悲情小说,眼泪都下来了。
  
  赵跃进的情况更加不容乐观,看书看得落下个毛病,不管何时何地,其时多么生龙活虎,只要一翻开数学书,不出两分钟,立即睡过去,抽大嘴巴都抽不醒。有一次我晚上去养猪场拿书,到了猪场一看,赵跃进同志翻到在猪圈里,正搂着一只小花猪嘴对嘴地打呼噜,时不时还吹个泡泡,明显是灌肠留下的后遗症。脸上淅淅沥沥全是口水,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小花猪的。我把他和小花猪分开,拽着他的胳膊在猪圈里转了一圈,赵跃进愣是没醒,把我佩服的五体投地,只好拿了书走。后来赵跃进跟我说他从不失眠,如果睡不着,就随手拿过一本数学课本,都不用翻开看,只要盯着封面看两分钟,头一歪就过去了,快得跟休克似的。
  
  没办法,看不懂数学就先看看语文吧,语文我最喜欢,什么“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个我比较熟,至少不会看不懂。想毕我就又去找班长,班长脸色铁青,估摸着也正在为数学的事儿发愁呢。我说班长你先把语文课本借我看看,班长一把抓住语文课本,抱媳妇一样紧紧搂在怀里,连说不借,我勃然大怒,上去抱住班长的脑袋一乱晃,晃得班长晕头转向,两只手不由自主就伸开想保持平衡,我一把抢过书就走。班长在后面大呼小叫:“赵超美!插那老逼。”
  
  我心想老子可没那设备让你插,就我现有的设备,也不符合你那爱好。我也不搭理他,找个地方接着看书。看着看着又出问题了,啥叫“修辞”?啥叫“语法”?啥叫“多层复句”?看来看去又是一头雾水,我心想完了,说了这么多年中国话,现在连“语文”都看不懂了。这他娘的可咋办?
  
  啥也不懂这个心情可是郁闷的不轻,我把课本翻来翻去,想找点看得懂的东西,这一翻果然有发现,我看到一首诗,是杜牧的《山行》,诗曰:“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这首诗一读不要紧,就把我读了个面红耳赤,我承认我思想不够高尚,甚至有点下流,我不知道读过这首诗的人是不是只有我这么想:“停车坐爱?”“红于二月花?”,这个杜牧实在是太下流了!
  
  这也不能怪我,当年不像现在,有比较多的那个…途径吧,可以解决一些问题,当年可不一样,就是全凭想象。其时我身体的发育基本完成,尤其是脸发育的很好,很好的意思就是很长,好像吃蚊子那点营养成分全长脸上了,整个成了一把铁锹,谁要把我倒过来就能铲土,不过说实话,要是没这铁锹脸,我大概只有1米75,有了这铁锹脸,嘿嘿,本少侠变1米80了。这是题外话了,总之当时我坚信杜牧这首诗里面有错别字,于是就按照正确的意思去理解,这一理解自然心猿意马,完全神游天外了,神游天外之余也不禁对杜牧老先生充满钦佩,人家到底是读书人,用的词都文绉绉的,“坐爱”,你听听,虽然有错别字,但还是比我们有学问,我们一般都用“操”,实在是太庸俗了。
  
  书读的很不顺利,复习时间也很短,而且当时农场是不允许知青们专门复习功课的,所有知青用的全是业余时间,在昏黄的灯光下,甚至是月光下刻苦读书,我和赵跃进也一样,后来我们毕生都没那么用功过。
  
  77年12月,我和赵跃进参加了高考,考试的详情我就不说了,说出来实在丢人,总是就是一塌糊涂吧。顺便说一下,赵跃进考数学的时候睡着了,由于鼾声震天,严重影响了考场秩序,被监考老师给轰出来了。
  
  当时无论考不考的上,分数是不公布的,但是我们就知道了,是王连长(官方称呼王干事)告诉我们的,那天也实在是够丢人,王连长把我和赵跃进叫到连部,一见面就说恭喜恭喜,我们俩当时高兴完了,抱着王连长说我们考上了?王连长一把推开我们说考上个球,我恭喜你们要继续扎根边疆了。说罢脸色一变,说你们俩丢不丢人?赵超美,你知道你数学考多少分?24分!你干什么吃的,他妈的白天看晚上看,你书都看到狗肚子里去了!我大惭,脸跟茄子一个色,赵跃进在旁边嘿嘿的笑,王连长大喊一声你笑个屁!把赵跃进吓得一哆嗦,王连长说你他妈的还好意思笑?你知道你自己考多少分吗?赵跃进啊赵跃进,你了不起啊了不起,竟然考了8分,你他妈的给老子考回来一张邮票啊。

高考双双落榜,我和赵跃进希望的肥皂泡再次破灭,想想也不能怪我们,文革开始的那年我和赵跃进一个8岁,一个7岁,大字还没认识几个,学校就停课闹革命了,老师们都被打成了“反动学术权威”,上课就是学习毛主席语录,“血统论”甚嚣尘上的时候,我们黑七类连学语录的资格都没有,就现在认识的这几个字,还是偷偷摸摸看“毒草”自学的呢,已经相当不容易了。当然还有个我和赵跃进死也不承认的原因——我们俩压根也不是学习的料。
  
  78年春天的时候,王连长通过自己在公安系统的战友打听到了小黛农的消息,小黛农已经被转到了思茅劳改农场服刑,思茅距离景洪县城大概150公里左右,当时也没有客车,只有一些马帮会送一些粮食蔬菜进去。我和赵跃进决定去看小黛农,三年来小黛农丝毫没有消息,她现在怎么样了?她知道她爷爷老勒刀失踪了吗?
  
  赵跃进很兴奋,嚷嚷这要给小黛农买这买那,我适时的提醒了赵跃进我们目前的经济状况,我们俩的经济之力都不强,俩人加起来共有人民币3元一角八分正,这点钱还不够我们俩到景洪县城的,看着这点钱自己都脸红,没办法,我们就这点钱,说句老实话,俺俩从小到大都没见过整十块的“大团结”是啥样。
  
  没钱就去不成思茅,就算我们俩可以走着去思茅,但是两手空空怎么见小黛农,我们思来想去,只好去找王连长帮忙,顺便请个假。王连长听说请假,二话不说就同意了,一说到借钱,脸色就万分尴尬,把自己从上到下所有的口袋翻了个遍,总算掏出来5块钱,说你们拿去吧不用还我了。我们知道王连长的工资都要上缴给老婆,这5块钱没准就是一个月的烟钱,心里很过意不去,还想推脱一番,王连长说赶紧滚蛋我看见你俩吃不下饭,就把我们轰出来了。
  
  我和赵跃进收拾了一下行装,到景洪县城买了点牛肉干、水果糖什么的,就准备上路。我们的计划基本上是以走路为主,如果路上能碰到拉货的汽车,就想办法坐段顺风车。总之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走到思茅。
  
  天上下着细雨,乡间的山路上寂静无声,我和赵跃进几乎听得见彼此的心跳声。晚上我们会走到很晚才休息,拿出窝头吃一点充饥之后,就把雨布裹在身上,躺在路边睡觉。四周有些不知名的虫子在鸣叫,我躺在地上,看着雨滴从天空中飘下,高考、回城,所有的烦恼全都烟消云散,那一瞬间,我体会到了一种纯粹的宁静,那种宁静融化了我的心,融化了我的肺,把我彻底融化在了身下的泥土之中。
  
  可是第二天一早,已经融化了的我又迅速凝固了回来,我醒过来掀开雨布,一条大金环盘在我身边,正睡得一塌糊涂,我吓得全身有毛的地方全都一阵发麻,所有的毛都立了起来。我一动也不敢动,这时赵跃进也醒了过来,掀开雨布就一声尖叫,那叫声就好像一个被阉得不是太干净的太监发出来的,我转头一看,好家伙,这小子就是比我有魅力,他旁边竟然盘了三条蛇。我赶紧对赵跃进说别动,赵跃进保持着半躺的状态一动不敢动,我先一点点从我的蛇旁边往外挪,挪到安全距离以后,立即爬起来,又一点点挪到赵跃进身边,赵跃进的情况比较复杂,两边都有蛇,我伸出手拉住赵跃进,一点点把他拉起来,我们俩抓起雨布撒腿就跑,直跑到腿肚子抽筋才停下来。赵跃进哆嗦着跟我说:“蛇,蛇。”我心说废话,你以为是蛇皮腰带呢。

2008/8/20 12:4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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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赵跃进走了五天,其间扒了三趟货车,有一趟扒错了方向,差点被拉到老挝去,我们的口粮第三天就吃完了,几次想吃包里的牛肉干和水果糖,但是都下不去手,后来碰到一个老傣的马帮,马帮要去南屏,开始看我们俩衣衫褴褛,以为我们是盲流要偷东西,对我们非常警惕,我们赶紧跟人家解释自己不是盲流,是知青,没想到知青名声更差,人家差点要揍我们,幸亏一个老傣说算了算了,都是些小孩,我们防紧点他们就偷不着东西,让他们在后面跟着到南屏吧,否则走迷了路就要死在这儿了。
  
  我们就跟着马帮走,其间那个替我们说情的老傣给了我们几块喂马的豆饼,我们俩凭着这几块豆饼走到了思茅。到思茅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我们本想在候车室对付一晚上,却被工作人员给轰了出来,人家怕我们扒火车。我们只好连夜往劳改农场走,吃了豆饼又喝凉水,搞得我俩拉肚子,走不了几分钟就得冲到路边拉一回,第二天早上走到劳改农场的时候,我和赵跃进的脸都拉的绿油油的了。
  
  劳改农场的管教干部看到我们也吓了一跳,先叫人查了查我们是不是从那逃出去的凡人,确定了不是才问我们是干什么的,我们说明了来意,还出示了从连长那偷来的介绍信,管教干部才相信我们不是来投案的,而是来探视的。管教干部跟我们说这个黛农来了劳改农场以后非常不配合改造,刚来的时候非让管教干部表态,承认她刀劈刘副连长的做法是正确的,管教干部感觉很好笑,说你正确还判你刑,难道是我们政府错了?小黛农说判我刑不能说明我错,只能说明你们和那个刘副连长是一伙的。管教干部说我们当然是一伙的,难道跟你这个犯人是一伙的不成?再说我们也不管判决的事,只管劳改的事,你跟我们说有屁用。至此小黛农就拒绝与狱方合作,处处抵触改造,让管教干部很头疼。管教干部说你们见了她要劝劝她,跟我们对抗是没有好处的,只有死路一条。
  
  管教干部检查了一下我们带的东西,把我们领到接待室,交代了一下探视纪律,就让我们等着,过了大概十分钟我们终于见到小黛农,她长高了,也瘦了很多,脸上表情很默然,没有我们预想的兴奋。看见我们只淡淡的问你们来干什么。
  
  由于情形和我们俩想的不一样,我们原本准备好的开幕词都用不上了,气氛就显得很尴尬,我们俩窘得满头汗,小黛农大概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就问你们怎么来的,我说我们走着来的,赵跃进拿出我们带的牛肉干和水果糖说这是给你带的。小黛农看也不看说我不要,你们带回去吧。我们更加尴尬,一句话说不出来,脸上的汗和着泥滴下来,我们不停用手擦,不一会就把自己抹成了窦尔敦一样的大花脸,那情形好像正在劳改的不是小黛农,而是我和赵跃进。
  
  吭哧了半天,我终于憋出一句话:“勒刀老哥不知道去哪了,我们一直找不到他。”这句话说出来我就后悔了,这不明摆着想当小黛农的爷爷嘛。
  
  小黛农看着冷冷的我说:“你们的勒刀老爹已经死了很久了,你们不知道?”
  
  我们俩吃了一惊,忙问怎么回事。
  
  小黛农看我们俩惊讶表情不像是装出来的,闭上眼睛说:“我被抓以后不久我爷爷就死了,是管教干部告诉我的,说我爷爷死在勐养农场附近的一个山沟里,他们发现他的时候尸体已经快烂掉了,他们认得我爷爷的枪,才确定是我爷爷,都以为我爷爷是去打猎的,我知道我爷爷不会跑那么远去打猎,我始终也不知道他去干什么。”
  
  我和赵跃进说不出话来,我们心里很清楚老勒刀为什么去勐养农场,因为刘副连长在勐养农场,老勒刀不是去打猎的,是去杀人的。

回去的路上我们很难过,我们知道小黛农生我们的气,怪我们既没能照顾好三花,也没能照顾好老勒刀,小黛农跟我们说让我们以后不要来,她不想再见到我们。这句话着实伤了赵跃进的心,路上我跟赵跃进开了一句不合时宜的玩笑,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结果赵跃进一下就急了,要不是我俩拉肚子都拉得跟面条一样软,我想赵跃进一定跟我玩“猴子偷桃”。我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很是过意不去,想说说话找找气氛,可赵跃进脸拉得比驴脸都长,一句话也不跟我说。
  
  说实话我也很喜欢小黛农,小黛农笑起来很好看,眼睛弯弯的,嘴角微微翘起,很是好看,可惜刚刚她从头到尾都没笑过,我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看到她笑了。我对小黛农比较朦胧,只是心里觉得她挺好的,不这一点我比不了赵跃进,他是真心喜欢小黛农,也许是因为他没有我这么多心眼,所以比较专一吧。我不知道这对于赵跃进是福是祸,或许只有我考虑这个问题,因为赵跃进从不考虑问题,是福是祸他都迎头而上。
  
  我对老勒刀的死也很难过,他是一条好汉,不像我们这些知青,被人打完了左脸再伸出右脸。老勒刀坚信着景颇族千百年来恪守的信仰,这种信仰不见于文字,只代代相传于景颇人的心中,那是一种恩怨分明,有仇比报的血性,我不知道我血管里流淌的鲜血中是不是有这种血性,抑或只有赵姨妈留给我的奴性,我没找到什么机会证明,或许有机会我也不敢证明,否则我为什么不去勐养农场砍了刘副连长?
  
  现在却不是我拷问自己良心的时候,我没有办法救出小黛农,可是我要想办法救出我们自己,我想离开这个鬼地方,虽然这里美得如诗如画,可是诗和画都是吃饱了饭有了闲情逸致才有功夫欣赏的,我们活得人不如狗,就算身在画中又能怎样?
  
  可是说实话我真是想不出任何办法,我只熟悉偷鸡摸狗,赵跃进除了养猪和“猴子偷桃”,似乎对思考也不怎么在行,想到这里我的心头涌起一阵绝望,我真想就此了断了自己,不再过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让所有的烦恼和沮丧都跟着我一块见鬼去。
  
  当年云南知青的自杀率居全国第一,有我这种想法的人绝不在少数,我们身处蛮荒,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生命如蝼蚁般卑微,场长连长们只要高兴,想捏死哪一个就捏死哪一个,试问这样或者还有什么意思?我们黑七类还则罢了,那些当年叱诧风云,手持皮鞭誓言砸烂旧世界的红小将,苍茫大地我主沉浮的红卫兵,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如今他们全都低下了曾经高傲的头颅,在蛮荒中苟延残喘,为了一个回城的名额出卖能出卖的任何东西,更有甚者为了一个稍大点的窝头,相互打得头破血流。上苍跟我们开了个多大的玩笑,很多人玩不起了只好去死,当时在自杀的知青中,红五类占七成以上。

2008/8/20 12:45: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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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想法确实幼稚,哪有严重到要死的地步?日子是艰难点,可也不至于艰难到活不下去的地步,现在我回城快20年了,过的日子并没有比在云南的时候好多少,甚至有段时间过得还不如在云南当知青的时候呢,可我依然恬不知耻的活着,从来没想过要弄根麻绳把自己勒死,“好死不如赖活着”,在如今即将知天命的我看来,还真他妈的有道理。
  
  我要说生活这个东西还是挺会玩人的,它在就要把我们通通玩死的前夕,又给了我们一颗希望的泡泡糖,让我们自己吹泡泡。这里需要明确一点,这个希望的泡泡可是要我们自己吹的。
  
  这个泡泡起始于橄榄坝农场七分场。相信这件事很多人都清楚,我还想讲一遍。78年11月,一个叫徐玲先的上海女知青要生孩子,生孩子是件喜事,值得庆祝,可她犯了一个错误,她想到分场医院去生这个孩子,就像我前面说过的一样,分场医院的医生弄死人比治好人拿手,杀生比接生在行,一个小小感冒到了他们手里就有可能致你于死地,更何况是生孩子这么大的事。要是我生孩子(当然我不具备这样的条件),我他妈的宁可自己给自己接生也不去找分场医院的医生。不知道当时徐玲先是怎么想的,总之她就冒着生命危险去了分场医院,分场医院一个姓成的医生接待了她,这个成医生是革命“红医班”毕业的,正式挂牌看病的时候连手术刀和水果刀都分不清,平时喜欢喝两杯小酒,看病的时候嘴里含一口酒往医疗器械上一喷就算是消毒了,有时候舍不得酒也就干脆不喷了,基本上可以这么讲,成医生跟杀猪的屠户唯一的区别就是——杀猪的没有他这么狠。
  
  徐玲先上午十一点多到的分场医院,此时成医生刚刚喝过开胃小酒,神智还算清醒,他消毒了一下器械(就是我前面说的那种消毒法),找了个大婶帮忙,该大婶也曾替人接生,算是成医生的医疗顾问吧。两个人准备好家伙,静待徐玲先的小宝贝降生,可是这个小孩却很讨厌,呆在他妈肚子里迟迟不肯出来,他难道不知道我们成医生每天都有很多应酬的吗?这孩子实在是太不体谅我们敬爱的成医生了。
  
  等了一下午这个讨厌的小孩也没有要出来的动静,这令成医生大为光火,世上竟然还有这么不懂事的孩子,一下午了还不出来,还让不让人吃饭了?成医生肚子里的酒糟早就不答应了,一个劲催成医生赶紧整两杯,成医生拗不过酒糟,只好跟他的医疗顾问(接生大婶)交代了一下说看这意思一时半会儿生不出来,我还是先回家吃饭,有什么事去家找我。交代完了以后就急匆匆走了。
  
  成医生走了两个多小时也没回来,徐玲先却出了问题——难产,接生大婶哪见过这个阵势,连忙去找人,人是找来了,徐玲先又出现大出血,几个人赶紧把徐玲先抬起来送总场医院,徐玲先没能挺到总场医院,和她尚未谋面的孩子双双死在了路上。
  
  死了就死了吧,当时治死个人也不是什么大事,谁让你挺不住的?这也怪不得成医生,因为成医生此时已经喝多了,躺在分场的伙房里人事不省,只比死了的徐玲先多口气而已。
  
  但是徐玲先的同乡和战友们似乎不太愿意,他们跑到总场医院吊唁,还要开追悼会,说什么要改善知青医疗条件,惩治凶手。凶手这会儿酒还没醒呢。第二天总场医院要火化尸体,知青不答应,把场部医院给包围了,还开来了好多拖拉机吧医院的路给堵了起来,场部也不是吃素的,调来保卫干事就准备动手,这一动手不要紧,知青们全都翻了脸,两边立即就动起了手,闻讯而来的知青越来越多,保卫干事大败而归,知青们抬着徐玲先的尸体又直奔景洪,去州委讨要说法,并提出了三个要求:惩办肇事医生,追究其法律责任;改善农场医疗卫生条件,保证今后不再发生类似事件;追认死者为烈士,给死者家属相应的烈属待遇。州委挺了四天,眼看事态有扩大的趋势,就仓促答应了他们的要求,于是请愿知青准备返回农场。这就是著名的“橄榄坝事件”了。
  
  橄榄坝知青去州委请愿的消息迅速传遍景洪农场,我听说这件事已经是几天以后了,是班长跟我说的,他自从高考落榜以后整个人变得很是愤世嫉俗,常常哀叹自己的命运为何如此不济,我对此不以为然,因为就我本人的观点,就他那衰神附体的德性能当上班长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还想得陇望蜀上大学,简直不知羞耻。
  
  我忘了是谁组织的,也许大家全是自发的,我们景洪农场知青决定罢工请愿,去州府讨个说法,让州府的领导看一看我们过的是怎样的日子,请领导们给知青的命估个价,算算我们到底贱到什么程度。参加请愿之前班长写了条大横幅,准备游行时用,横幅上写着“草奸人命”,虽然字写错了,但是班长一片赤诚之心打动了我们,再说我们谁也不知道那个“菅”字怎么写。我并不认识这个徐玲先,但是对于她的死难免有兔死狐悲之感,我想当时大多数知青都是这么想的,可是到了后来我们就不这么想了,因为我们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要想活命靠自己。如果不想做下一个徐玲先,那就是时候为了活命挺身战斗一把了。

游行那天天气不错,风和日丽,很适合举行大规模集会,按照孙子兵法上的说法,我们算是占据“天时”了。去景洪的路我们很熟,也知道州委大院在哪,这个算是“地利”了。那天去游行的拖家带口连老带少足有几千人,我都不知道我们景洪农场有这么多人,这个算是“人和”了,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而且师出有名,按说应该是胸有成竹。可是当时不只是我,大部分人心里都没底,因为不知道州委会怎么对付我们,要是像74年那样再来一场“人民战争”,我们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州委的人刚对付完橄榄坝农场的请愿知青,听说又来了一拨,人数是橄榄坝知青的好几倍,所有人脑袋都大了好几圈,看那意思是想让老天爷降下闷雷把我们全劈死,他们也就省事了。我们当然不能遂了他们的愿,几千个人把大门一堵,只准进不准出,除非州委的人化装成苍蝇飞出去,否则一个别想出门。平常都是我们知青走到哪人人喊打,今天好歹做了把主人翁,心里的感觉还是很爽的。
  
  这招很有效,州委很快就挺不住了,让我们派代表出来,说省、州委的领导要跟我们谈,谈就谈呗,还能谈死我们不成?我们就选了代表跟他们谈,选代表的时候我选赵跃进,赵跃进选我,我们俩各得一票,很遗憾的没能当上代表。当不上就当不上吧,反正我们俩也难登大雅之堂,真要进去跟领导谈,谈得好还罢了,谈不好赵跃进急了要来“猴子偷桃”,再捏坏了个把领导啥的,那可给全体知青丢人了。
  
  代表们进去跟领导们谈判去了,我们就在外面等着,等了没多久就看见代表们出来了,我心想谈得这么快?看来领导也是人,不是所有领导都一肚子狼心狗肺,还有个把有良心的。正准备上前道贺,哪知道代表们一个个脸色铁青,说州委领导根本当我们是个屁,上来就扣帽子,说什么“煽动知青闹事,破坏上山下乡”,没谈几句双方就谈崩了,我们只好退场以示抗议。
  
  谈判没结果,又不能老在州委门口呆着,人家在里面有吃有喝,我们在外面西北风都没得喝。想想不是办法,代表们就决定先回农场,继续罢工。
  
  回到农场以后,知青们成立了个“罢工指挥部”,负责全面指挥罢工,我和赵跃进的人望太低,也没能进入罢工指挥部,只好继续做普通罢工知青,由于赵跃进身在场部猪圈,猪圈离场部领导比较近,便于就近打探场部情况,所以赵跃进被委以探子的重任,负责全面观察场部领导的动向并随时向罢工指挥部报告。我怕赵跃进分不清哪个是猪哪个是场部领导(非常难以区分),提出异议,被否决,还险些被逐出罢工行动,心情非常低落。
  
  王连长听说我们要罢工,急得满嘴起泡,看上去就像嘴上被人踩了一脚。罢工第二天就带着韩连长急匆匆来找我们,想劝我们退出罢工,继续上山割胶,我们不去,王连长就急眼了,把我们全连的知青都叫出来集合到连部门口,跳着脚的骂:“你们这些小兔崽子真是蠢的可以,罢工顶个几巴用,跟州委对着干,你们这不是找死吗?你们这么搞,本来能回城的现在也回不去了,我他妈的说你们什么好?”
  
  我们班长说王连长,我们没打算跟谁对着干,我们就是想回家,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们,哪一个有人样?我韩智敏68年到这儿,现在都十年了,十年我只回过一次家,我妈死了两年我都不知道,我他妈的还算个…。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王连长说我不是不让你们回家,我姓王的也有爹有妈,可是你们这么干,只能激怒领导,不但解决不了问题,还会使自己的处境更不利。
  
  我说王连长你拉倒吧,我们的处境怎么更不利?我们现在这个状况还有更不利的余地吗?你出去看看外面的人吃的什么穿的什么?我么农场知青吃的什么穿的什么?我们像畜生一样从早干到晚,挣得工分不到当地农民的四分之一。我喝玻璃汤喝了快五年,连赵跃进养的猪都比我们吃得好。就算我们是畜生,也不能把我们往死里造吧?就是当畜生我们也要回家当,你是不是想让我们都死在这?
  
  一个女知青走出队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对王连长说:“王连长,你放了我们吧。”说着就给王连长下跪,王连长一把拉起她,声音明显发颤:“行了,我明白你们啥意思了,我啥也不说了,就想劝你们一声,要是打起来了你们可千万别往前面冲,你们可千万别他妈的出事。”说完又转身对韩连长说:“他们的工分照常记,一个都不准扣!”
  
  王连长躲到医院去装病,场长书记去找他让他做工作,他就躺在病床上做假死状,翻白眼吐白沫的,搞得大夫们要把他拉到急救室抢救,场长书记没办法,就逼着韩连长来找我们谈,韩连长更狠,直接搞了二斤巴豆吃下去了,天天在家拉得昏天黑地,隔二里地都能闻见味儿,蚊虫小咬被熏死不计其数。场长书记找不到人,自己有不敢来跟我们谈,只好躲在场部里天天等上级指示。

上级指示说来就来,没过几天中央全国知青工作会议闭幕,会议通过一项决议,这项决议就是赫赫有名的《知青工作四十条》,《四十条》里明确指出,边疆知青(包括农场知青)要在所在地就业,今后一律按照国营单位青年职工对待,不再享受国家政策的照顾。《四十条》一出,边疆知青举众哗然,这表明从此以后,我们连知青都不是了,我们变成“青年职工”了,我们将永远扎根边疆,直到死掉为止,或许等我们死了以后有人会把我们的尸首埋在我们亲手种的橡胶树作肥料,权当最后贡献。
  
  
  
  想到要变成橡胶树的肥料,着实令我们胆战心惊,现在的形势可谓骑虎难下,既无退路,只好放手一搏,且看是鱼死还是网破吧。罢工指挥部立即组织赴京请愿团,准备到中南海去伸冤。我和赵跃进很想参加如此伟大的壮举,就又到罢工指挥部毛遂自荐了一把,结果还是一人一票,惨遭淘汰。说句题外话,我这辈子只要是努力争取过的事,没一样干成过,简直倒霉到了莫名其妙的地步,可是事实如此,实在叫人绝望。那时候我多想做一把风云人物,为了能让历史记住我的名字,甚至愿意献出生命,慷慨赴死。等到多年以后,人们提起云南知青大返城,脑海中就浮现出我高大威猛的形象,舍生取义的壮举。都将为我不胜唏嘘。这些最终变成我的白日梦,事实上,我为罢工做出的唯一贡献就是——此次罢工没有因为有我加入而最终导致失败。这真是让我倍感欣慰,因为后来我参加过许多事,他妈的没有一件成功。
  
  后来的事大概大家多少都有耳闻,请愿团使用暗渡陈仓之计,北上到昆明,见了省委领导,省委领导使用釜底抽薪之计,派人偷了知青的路费,并布下天罗地网,把妄图混上火车的知青全部擒获。请愿团被逼入绝境,在昆明火车站以东卧轨示威,以示不成功则成仁之决心。同时在农场的知青扣押农场领导作为人质,以示支援。我们也准备扣押场部领导,可是没抓着人,这件事我一直怀疑是王连长通风报信,可始终没有证据。后来我问过他一次,可是他跟我装傻。
  
  卧轨行动持续三天,导致昆明铁路动脉瘫痪,多趟列车受阻,其时正是中越关系剑拔弩张之际,卧轨行动导致军列受阻,终于惊动了中央。中央同意接见请愿团,以三十人为限。请愿团顺利到达北京,在人民大会堂见到了王震将军,结果被王老将军臭骂一顿,说他们丢掉了军垦的光荣传统,违反了知青政策,属于闹事行为。王老将军骂完人之后,又说中央已经派了调查组下去考察知青现状,让知青们回去帮助干部转变作风等等,众知青被王将军连哄带吓,顿时方寸大乱,请愿无疾而终,代表们只好决定回去。在回西双版纳的路上,请愿团又给中央写了一封信,大意是说给中央领导添了麻烦很不应该,心里很过意不去,回去要以实际行动改正错误等等。
  
  说老实话这件事做得可是不够漂亮,你们是代表我们云南6万知青去的,是让你们替我们说话的,你们可倒好,被人家两三下干得瘪茄子了,还写信道歉,倒什么歉?我们错在哪了?
  
  这个话也许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那毕竟是中央啊,是人民大会堂啊,谁见过那么大的世面啊,要是换成我,没准会让王震吓死过去。想想也不能全怪他们,实在是去得人少啊,人要多点大家相互壮壮胆子,大概不至于被吓唬住。毕竟当时王震已经七十多岁了,难道还把我们都枪毙了不成?
  
  道歉信的事传到版纳后,勐岗农场的知青不干了,也开始罢工,还写了一张大字报,把请愿团狠批了一顿,说请愿团不能代表云南6万知识青年,知青坚决要求回城。听说中央调查团要来勐岗,勐岗知青组织了一个“绝食敢死队”,等中央调查团到勐岗的时候,敢死队已经绝食了三天,有人饿得都休克了。调查团跟知青开始对话的时候,几千人黑压压的跪倒在主席台下,有个北京知青冲上主席台,当场割了腕,血喷了调查团成员一身,调查团又惊又痛,好多人都掉了泪,一则是被这场面震撼住了,二则调查团这几天也确实看到了云南知青的生活,确实不是“惨不忍睹”这四个字能形容的。
  
  调查团听了知青的要求后立即通电中央汇报了情况,中央经协商后出台了国务院“六条”,大意是说知青不愿留下的,都可以回城。消息传到云南,整个西双版纳欢声雷动,响彻云霄,我们可以回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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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8/20 12:4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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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后我再回忆起这件事,留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那个割腕的知青,可以说此人这一刀彻底镇住了调查团,为我们的回城请愿大大地助推了一把,功不可没,是个英雄。不过我当时多少有点不服气,我想要是调查团来景洪农场,我们给他们玩抹脖子!那血要是喷将出来,肯定比割腕震撼。当然现在可没那个勇气了,现在我切菜把手指头切破点皮都紧张得不行,生怕自己像白求恩大夫那样害破伤风死掉,苟且偷生,锐气尽失。
  
  回城的消息无疑是令人振奋的,这么令人振奋的消息不庆祝一下实在对不起中央的英明决策和知青们为之付出的努力。咱中国人的庆祝方式以吃为主,所以我们决定吃掉赵跃进养的猪,作为临别纪念。场部领导自然不会同意,不过他们现在被要求盖章回城的知青围的水泄不通,无暇顾及那几头猪,等他们发现猪被吃了的时候,我等好汉早已全伙回家了,他们还能奈我何呢?
  
  我们一连的人浩浩荡荡杀奔养猪场,司务长看见知青造反,撒丫子跑了,我们把猪圈团团围住。赵跃进一看架势不对,抄起一把刀就要跟我们拼命,众人一拥而上把赵跃进掀翻在地死死摁住,连说你别管到时候给你留份好的,猪们养尊处优惯了,何曾见过这种阵仗,又见领袖被擒,吓得嗷嗷叫,赵跃进挣扎不起,知道自己的猪在劫难逃,遂长叹一声说:“给我留俩猪蹄!”
  
  我们班长不由分说,抽出大刀使开一路地趟刀法杀入猪群,没头没脑地砍将起来,一时间人喊猪嘶,声震百里。须臾再看,几只猪有的耳朵受伤,有的屁股中刀,总之个个带伤,却没一个倒地的。众人忍不住笑,纷纷说韩大侠这个猪杀的别致,果然与众不同,莫非是要让猪们失血过多而亡?班长急了,说你们他妈的再不帮忙老子连你们一块砍了。众人连忙上前帮忙,有当过红卫兵的拿出当年搞批斗的招式,七手八脚把几只猪按翻在地,有的砍有的捅,场面极其混乱。根据我的不完全统计,那天几乎每只猪都至少挨了二十几刀,很少有致命伤,估计多半都是受惊过度吓死的。
  
  众人拾材火焰高,不过一会几只猪就被拔毛放血收拾干净,众人又开始讨论怎么个吃法,结果众口难调迟迟没有结果,班长说阿拉上海有白斩鸡,今朝缺盐少酱,不如吃白斩猪,众人点头称是,立即忙活起来,把猪肉大卸八块下锅,白斩猪怎么做谁也说不清,总之食堂里有什么佐料统统丢下锅,煮就是了。
  
  猪肉很快就出锅了,不知道谁从厨房里寻出两瓶白酒,大概是司务长的,这下好,有酒有肉,梁山聚义也不过如此。我们在院子里拼起几张大桌子,把猪肉连锅端上来,众人围着猪肉团团坐好,班长站起来清清嗓子说:“静一静!”众人知道他要讲些临别感言,都安静下来,几十双眼睛看着班长,班长镇定自若,环看一圈,突然大叫:“动手!”说罢使出龙抓手,一把抓起一块肉,烫的尖叫一声,张嘴就咬。众人猝不及防,都一愣神,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班长已经把第一块肉塞进嘴里,伸手又去抓第二块,众人发一声喊,一起扑向大锅,连抓带抢,一个个活脱脱饿鬼投胎,与梁山好汉相去甚远。
  
  正吃得兴起,班长突然两手虚抓,仰面倒地,我们开始以为班长使诈,后来看看不对,班长脸色紫涨,双眼翻白,显然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我们全吓傻了,嘴里叼着肉手足无措,不知道谁喊了一声:“赶紧送医院。”我们赶紧抬起班长就往场部医院跑,我记得我临走前还喊了一嗓子:“等我们回来再吃!”
  
  我想我们当时是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我们不应该把班长先送医院,我们应该当场施救,采取一些办法让班长能够呼吸,比如所在他喉结下面扎一个小洞之类的,然后再送医院。医院虽然离场部不远,可也要走十分钟,班长不能呼吸,根本挺不了十分钟,我们到医院的时候,班长已经憋死了。大夫只看了几眼,就说晚了已经没救了了。我当时就急了,揪着大夫脖领子说你他妈的再好好看看,连十分钟都不到怎么就死了?大夫看我们的架势不善,只好把班长推进急救室,过了没几分钟就出来了,说真的死了,我们割开气管看了,里面卡了块猪骨头,说着把一块猪脚骨递给我,转身走了,我听见他自己念叨说见过被鱼骨头卡住的,还没见过被猪骨头卡住的,这个死的还真新鲜。
  
  班长莫名其妙的就这么死了,死于回城前夕,死在一块猪骨头上,我们既觉得难过又觉得好笑,因为他死得实在有些荒诞,其创意超出了我们的想像力。那块猪脚骨我保留至今,从那以后我吃猪蹄都很小心,跟摸骨算命的一样把猪蹄先摸一遍,然后一点一点啃,一个猪蹄一般都啃半小时,我是真害怕班长的冤魂找上我,因为当初是我提议去养猪场杀猪的。这件事我从来不敢讲,我不想承认班长是我害死的,可班长的死又确确实实跟我有关系。在医院的时候,我又一次感觉到自己是不祥之人,克死了班长,可班长与我非亲非故,我为什么会克死他?这一点我至今也没想明白。

班长死得迅速又荒谬,使我大起人生无常,风云不测之叹。不过他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被噎死的人,死得又如此戏剧化,不知道算不算喜丧。要是算的话我大概能心安一点。
  
  要回城的知青这几天乱作一团,离婚的挤破头,有办事员一天就办了300多件离婚请求,发证发到手抽筋。生了孩子的四处张罗把孩子送人,那架势像是这孩子根本不是亲生的,而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甚至有送不出去的直接遗弃,把孩子扔到派出所啊,民政局什么的门口,我在县城见过几个弃婴,有的就扔在垃圾堆旁边,都发臭了也没人管。各个农场的汽车都连轴转,把知青往火车站拉,勐捧农场有辆卡车拉了七十多人,严重超载,走山路的时候司机累得不行,开着开着就睡过去了,卡车翻入山沟,七十多人摔成大肉饼,人体器官撒了一地,根本分不出谁的胳膊谁的腿。
  
  我走得比较晚,既不用离婚也不用送孩子,因此回城的手续办得很顺利,场部后来把公章直接挂在门口,要盖章的自己过去吐口吐沫一按就行,方便的不得了,我还从来没见过办事效率真么高的单位呢。几天以后,诺大的农场变得冷冷清清,到处是知青们扔下的破烂和捣毁的工具,很难相信曾经有近十万人在这里生活过,付出过他们的青春,洒下过他们的血泪。
  
  我办好了回城手续,到三花的坟上跟三花道别,感谢它给我带来的老鼠和蛇,对于没能给它报仇雪恨,我也跟三花说明了一下,实在是没有那个勇气,希望它能理解我的苦衷。以后可能没有机会再来看它,想到这点我颇感难过。
  
  我和赵跃进又去跟王连长道了别,王连长神色漠然,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伤心,只嘱咐我们一路当心,今后遇事不要冲动,三思而后行等等。我们心里充满离别的伤感,很有些舍不得离开王连长,要是没他照顾我们,我和赵跃进绝对没有十足的把握挺到今天,何况他救过我一命,古人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实在是无泉可涌,只好记在心里吧。
  
  临走的那天晚上我根本睡不着,宿舍里就剩下我一个,四周静得吓死人,我感觉我也跟个弃婴一样被扔在这里了。我三番五次拿出回城手续看,看完了藏在褥子地下,觉得不放心,拿出来又看,看完了又藏,正折腾得自己都快神经了的时候。赵跃进来了。
  
  赵跃进一进门就说:“老六,我不回城了!”
  
  我一下蹦起来说:“你疯了老五?为啥不回去了?”
  
  “回去我能干啥?在这我会养猪,回去我啥也不会。”赵跃进说。
  
  “啥也不会也要回去,车到山前必有路,回去当工人也比在这强,你要不回去我怎么跟咱妈交代。”我想起来我爹让我照顾赵跃进的话,支边5年来这还是我第一次想起我爹的嘱咐,实在是对不住赵跃进。
  
  “你就跟咱妈说我留在云南养猪了,让她放心,我会回去看她。”赵跃进说。
  
  “五哥,你到底为啥不回去,你说实话。”我说。
  
  “我…,我要等小黛农,我是真喜欢她,我要跟她结婚。”赵跃进嘟囔着说。
  
  果然是为了小黛农,我无话可说了。
  
  “小黛农就快出来了,我要在这等她。我已经跟连长说过了,他同意我留下来。”赵跃进又说。
  
  “五哥,你想好了?”
  
  “我想好了。”
  
  我知道再劝没用了,赵跃进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智商随低情商却高,至少比我高,而且咬住橛子给啥也不换,多说无益了。
  
  我心里有些不以为然,且不说小黛农还没出来,就是出来了,你赵跃进又凭什么有把握说小黛农会跟你?就凭你脑子缺根筋?实在是够滑稽。
  
  但是后来的事实证明我的想法全错了,赵跃进比我强在傻人有傻福,绝对不会像我这样自作聪明,最后把自己都涮了。后来我对赵跃进彻底刮目相看,我甚至一度认为赵跃进实际上一直在跟我们装傻,此人不简单,绝对是大巧若拙。
2008/8/21 12:52:58
无欲则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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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说不错

终于又看见悠悠猴活动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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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8/22 8:52:37
悠悠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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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赵跃进帮我收拾了行李,行李不多,比我来的时候还少,真不知道我这几年怎么混的,啥也没攒下,连袜子都还是来的时候穿的那两双,补了又补,袜底几乎有一寸多厚,不需要脚的支撑,能够自行站住,远看过去好像一双断脚,着实吓人。
  
  收拾好行李后我和赵跃进搭农场的汽车去昆明火车站,赵跃进要把我送上车,说我一个人走他不放心,我也不想跟他争论我们俩谁更让人不放心,送就送吧,我们哥俩五年来没分开过,现在乍要分开,我心里还是挺难受的,大概是所谓的亲情作祟吧,此人虽然呆头呆脑,但是毕竟是我五哥,而且自从他说决定留在云南,我对他不免心生钦佩之情,要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活下去,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我自问没有这种勇气。
  
  因为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所以农场去昆明的卡车人很少,我坐在车上,看着这个我生活了五年的地方,心中感慨万千,成片的橡胶林从我眼前飞速划过,我想起一个什么人说过美国的铁路,每根铁轨下都埋着一个爱尔兰人的冤魂。这个比喻也许有点夸张,可是这些橡胶树下的确埋着我们知识青年的血泪甚至生命,罗晓娟、韩智敏班长,还有三花。如今我离开他们了,希望他们的灵魂不会太寂寞。
  
  昆明火车站像个难民营,广场前面密密麻麻有上万人。我本以为知青们都走得差不多了,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人滞留在这里,后来我们打听了一下,有个知青告诉我们说是车站运力有限,难以承受这么大的人流量,所以导致许多人留在车站等车。我们拼了命往车站里挤,等挤到车站里的时候,我和赵跃进全都满头大汗,感觉五脏六腑全都错位了,这时候要是把我们平放在地上,就是一张阿拉伯地毯。
  
  这一次我运气不错,刚好赶上有一辆火车要往我家里那个方向开,虽然不是直达,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赵跃进把我从车窗塞进车里,我伸出脑袋跟他道别,我毕生跟别人道别没像这次这么痛苦,当时的情形是这样,我站在那个小桌旁边,脚下身边头上都有人,我只好从我头上那哥们的裤裆下面把头伸出去跟赵跃进挥手,这个哥们受压过度,为了减小自身体积,不停的从一个部位排出气体,这些气体几乎毫无阻拦地直接喷在我的头上,甚至把我的头发给吹成了中分。后来我发誓此生绝不允许别人再在我头上干这种事,谁都不行!
  
  本来充满悲情气氛的告别场面由于周围环境的压力变得狼狈不堪,我的情绪受到了很大的影响,用气急败坏的声音跟赵跃进喊:“保重!”赵跃进也急赤白脸的朝我喊:“一路顺风。”脸上的表情象在骂人,这算是哪门子的道别?
  
  火车终于开了,我从那哥们的裤裆中把头拔出来,抬起头就骂:“草你妈逼。”这位仁兄倒是好脾气,上面一言不发,只从下面发出“不,不”的拒绝声。
  
  我在车上立成一根人棍,心里激动万分,终于要回家了,家里现在什么样?我爹我妈都还好吗?赵争鸣怎么样了?赵援朝回家了吗?赵四清和赵红兵都长大了吧?他们问起赵卫国,我该怎么说?这些念头在我脑袋里乱作一团,使我完全神游天外,忘记自己身处何处了。还好有个哥们把我拉回现实,这个兄弟趴在我背上,大概是忍无可忍,终于放松了他的膀胱,我只感觉大腿上一阵暖意,回头一看,这位兄弟正冲我憨厚的笑着。我也顾不得急眼,心想你来得我就来不得?遂照猫画虎给我前面那位仁兄也暖了一下大腿。
  
  车子不知道走了几天,车厢内的气味精彩纷呈,令我终生难忘,要不是我平时也不太讲究个人卫生的话,我想我是要死在这回城的最后一步上了。好在旅途再艰难,也总有到头的时候,我终于到站下车了,确切的讲是被人扔下来的,到站的时候我只说了一声我要下车,就有人打开了车窗,还没等我明白怎么回事呢,我已经四仰八叉平躺在站台上了。我爬起来向火车挥挥手,转身出站,出站口有个长得像螃蟹的检票员,伸出手一脸鄙夷的问我:“票呢?”我看着她说:“什么票?老子是知青!”螃蟹一听,手立即缩了回去,乖乖闪开通道。我大摇大摆走了出去,听见她在后面小声骂:“妈了个逼的臭知青,怎么不死在外头,回来干什么?”
  
  我听见她骂,不但没生气,心里还得意洋洋:老子就不死在外头,老子就回来了,你们他妈的怎么着吧?
2008/8/22 8:5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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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城里的马路上,一切让我感觉既熟悉又陌生,我童年玩耍奔跑的街道历历在目,老旧的建筑看上去比我走的时候更加老旧,似乎没有因为我的归来显示出一点生机,工厂的烟囱冒出滚滚烟柱,与天空结成一片,就好像整个天空就是靠这些浓烟形成的柱子支撑着。在云南五年,到处是原始森林,我眼睛里充满绿色,如今突然回到灰蒙蒙的城市,多少觉得有些刺眼,不管那么多了,再刺眼也是我的家呢。
  
  应该是下班的时间,街上有不少行人,有些人家已经升起炊烟,传出阵阵炒菜的香味,我这时才感觉自己饥肠辘辘,在车上的几天我什么都没吃过,只喝了一点来历可疑的水,这水倒是非常有效,我喝了以后一阵阵的犯恶心,倒是一点都不饿了。行人的穿着虽然仍以灰蓝为主,但是已经偶尔可以看到一些鲜艳的颜色了,一个穿着暗红色衣服的花姑娘骑着车从我身边飞速而过,还回头打量了我几眼,眼里有些轻蔑之色,我丝毫没有示弱,两眼直勾勾的瞪回去,心说看什么看?老子穿的可是的确良!
  
  越接近家我心里越激动,眼前的景物也越熟悉,路过纺织厂的时候,我看见了第一个熟人,于小丽的疯子老公,他仍就在纺织厂门口抱着电线杆子,只是好像疯的更厉害了,原来只是抱着电线杆子,现在不但抱着,还又舔又摸的,裤子松松垮垮的挂在胯骨上,露出半个屁股,正在前后蠕动,看样子是正在跟电线杆子交配,就是不知道他把那玩意儿插哪里了。纺织厂有人进进出出,也没个人管管,这个样子太有伤风化了吧?
  
  临到我家院子门口的时候,我整理了一下衣服,在手上吐了口口水,抹了抹头发,以使自己看上去精神些,免得我妈看见我昏死过去,整理完毕之后,一个箭步窜进院门,大喊一声:“有人吗?”我家门一响,一个人走出门来,正是我妈,她老人家远远看了我一眼,说:“我们家今天没剩饭,别家要去吧。”
  
  我一口气没转过来,自己差点昏死过去,看我妈转身要进屋,我大喊一声:“妈!我是小六!”
  
  只听见屋子里叮呤桄榔一阵乱响,冲出来一堆人,计有:我爹赵成国、二姐赵援朝、我四姐赵争鸣、我七妹赵四清和我八弟赵红兵,还有一个男的我不认识。我妈一马当先冲了过来,一把抱住我大叫一声:“六子!”众人也全围过来,有的叫哥有的叫弟,七手八脚拉住我一阵乱晃,只有我爹站在外面笑咪咪。我好几天没吃东西,被晃得头晕眼花,急忙喊道:“松手松手,五马分尸啦。”
  
  我妈先松开手,皱着眉问:“成国和跃进呢?你身上什么味儿?”
  
  “妈,先让我进去行吧?你儿子我饿了一路,当心我咬人啊。”
  
  我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屋,坐下来先跟我妈说:“妈,来碗油茶面先。”
  
  我妈赶紧去厨房张罗吃的,我定下神来看看众人,我爹明显老了,头发都白了一大半。我二姐赵援朝和她旁边的男人冲着我咧嘴笑,赵援朝也有点沧桑感了,就是那笑还是以前没心没肺的样子。我四姐赵争鸣白净的脸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应该是那次冻伤留下的,我看到她左手缺了两根手指,虽然她也在冲我笑,可眼睛里还是流露出一丝伤感,就像她脸上的疤一样,恐怕这辈子跟定她了。赵四清出落成了大姑娘,亭亭玉立的样子,白白净净颇有我四姐的风采,大概是因为没下过乡,所以唇红齿白,脸上的气色很好。赵红兵也长成了一个半大小子,笑得很腼腆,眉宇间依稀有我爹赵成国的风采。
  
  我妈很快弄好了饭端上桌子,不光有油茶面,还有白米饭、辣椒炒肉和一条红烧鱼,我看见一桌子菜,脸上能流出来的液体全流出来了,伸手就朝红烧鱼抓过去,突然手背上挨了我妈一掌,我妈立起眉毛说:“用筷子!”我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吃了起来,心想这么多年了,我妈铁砂掌的功夫倒是没撂下,这一掌拍出来依旧强劲有力,赵跃进不在,她是跟谁过的招呢?
  
  吃完了饭,大家就问我赵卫国和赵跃进哪去了,我简要的把赵成国逃亡缅甸和赵跃进留在云南养猪的事说了一遍,众人听得全傻了,我妈听说两个儿子一个回不来,一个不回来,眼泪流的哗哗的,站起来就说:“不行,我要上云南找儿子去,把我儿子弄没了,我跟这些狗操的拼命。”
  
  “妈,你不用操心他们,三哥本事大着呢,没准这会在人民军都当上营长了呢。五哥在云南看上个小姑娘,正给你操持儿媳妇呢,等他马到成功之后,俩人一块回来看你,你就放心吧。”我劝着我妈,但是自己心里根本没谱,人民军在和缅甸政府军打仗,听说被打得很惨,很多人战死,还有一少部分逃回国内了,但是没人知道赵成国是死是活。赵跃进一个人留在农场,脑子又不好使,指不定出什么事呢。这些都不能跟我爹和我妈说,否则他们一定昏死过去,还能不能活转回来可就难说了。
2008/8/22 16:14: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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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看赵援朝身边的男人,此人在我讲赵卫国和赵跃进的事的时候,一直憨厚的笑,一言不发,看上去有些弱智。年纪应该和赵援朝相仿,穿着很朴素,长得倒是一表人才,浓眉大眼,很符合当时关于帅哥的审美标准,看得我不免自惭形秽,就是说破大天去,铁锹脸也不能算帅哥吧?我问赵援朝这人是谁,赵援朝说是她老公,是她在内蒙插队的时候认识的,当地一个什么旗的支书的儿子,他们俩已经结婚了。赵援朝还解释说他俩属于自由恋爱,绝对没有支书仗势欺人强抢民女的事儿,我想想也有道理,赵援朝在家的时候典型的好吃懒做没心没肺,谁家吃饱了撑的抢个二百五做媳妇儿?我就是不太明白,内蒙古大草原天高地阔,听说蒙古汉子个个豪气盖天,喝酒跟喝水似的,这赵援朝怎么找了这么个木头桩子?恐怕也算千里挑一了吧。
  
  赵援朝说她也准备留在内蒙,这次回来是看看家里人,住一阵子就要回去。我对此没有意见,毕竟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我就是有点担心,一则内蒙的生活也是蛮苦的,不知道她受不受得了,二则我妈能同意吗?
  
  赵援朝说这个不必我担心,老妈的工作已经做通了,条件是两年之内必须抱上外孙子,双胞胎有奖,生不出来两口子就地正法。另外赵援朝跟我们都不一样,我们是兵团知青,相对要苦一点,赵援朝去内蒙是插队知青,生活还算可以,有羊奶喝,偶尔还能吃上羊肉,而且据她说她去的头一年就把该支书的儿子拿下了,该支书把她调到牧场做了个小会计,基本上就没干过农活。姓孙的(赵援朝的老公)把他当宝贝似的,言听计从,要不是因为社会主义国家不让搞封建迷信,没准姓孙的能盖个小庙把她供起来。
  
  我心中颇感郁闷,在我们家凡是有点二百五的,似乎运气都不错,只有我这没事自作聪明的,往往要倒霉,这个事绝对怪我妈,生的时候也不算算生辰八字,弄个大凶之日把我生下来,不倒霉才怪!
  
  睡觉前我跟赵争鸣又谈了很久,她告诉我马三的事,还说她现在啥也不想了,要一门心思复习考大学,让我也跟着学,我一听学习就想抽风吐白沫,77年那次高考给我留下了相当严重的心理阴影,现在拿起书本就脑仁疼,一放下就好,非常之灵。
  
  家里的情况我也搞清楚了,我爹已经恢复了工作,仍旧在纺织厂上班,但是改烧锅炉去了,是我妈上厂里闹了一番才调离纺纱车间的,理由是不能再给搞破鞋的机会。听说刚恢复工作的时候我爹四处嚷嚷着让人家给他平反摘帽,人家一句话就把他顶回去——说你搞了破鞋没有?既然搞了就不属于冤假错案,平个屁的反,要不要脸?
  
  晚上我躺在柔软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不是有心事,是死活觉得别扭,我在云南5年,天天睡在地上,如今突然凌空而起,实在没有安全感。后来我把铺盖转移到地上,躺下没5分钟就过去了,还是地上踏实啊。
  
  晚上我做了一堆梦,先梦见韩班长手持一对猪蹄追杀我,两只眼睛像金鱼一样凸出来,嘴里叫着赵超美下来找我,给你吃猪蹄。后来又梦见三花,嘴里叼着老鼠冲我摇头摆尾,可是全身上下血淋淋,明明没有皮!最后乱七八槽的什么都有,一会儿王连长被小黛农杀了,一会儿赵跃进变成一只猪。半夜我惊醒过来,全身都是冷汗,一瞬间忘记自己身在何处,顿时惊恐万分,等我平静下来,我细细的想这些梦,感觉兆头很是不妙,是不是预示着我回城后的生活不会一帆风顺,今后还要倒大霉?我想来想去,觉得这种可能性非常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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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8/24 8:5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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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援朝和我孙姐夫呆了几天就回了内蒙,说要回去照顾家里的羊,另外我回来以后家里显得有点挤,严重影响到他们完成我妈下达的指标,这个是我猜的,不过看他们俩那腻腻歪歪的样子,周围一没人就动手动脚,估计我猜的也八九不离十。临走的那天晚上我孙姐夫方显英雄本色,一个人喝了有三斤白酒,把我和我爹全喝得找不着北,我爹喝高了以后抱着孙姐夫大兄弟长大兄弟短的叫,说自己是窝囊废,搞破鞋搞死了于小丽,心里有苦说不出,家里没人理解他,只能跟大兄弟你说说了,这番胡言乱语弄得家里没喝酒的同志们也个个面红耳赤,我妈气得乱骂,说还天天惦记着跟于小丽搞破鞋,狗改不了吃屎,是真正的臭不要脸。孙姐夫也有点高,说大哥你放心我理解你,搞破鞋搞到这份上也不容易。我二姐立即杏眼圆睁,上去照脑袋上就是一个爆栗,说你理解啥你,你也想搞破鞋不成?孙姐夫立即闭嘴,直到吃完饭再没开过口。
  
  只要能保证安全,那个男的不想搞破鞋?这是我当时的浅见。
  
  赵援朝两口走了以后,我四姐赵争鸣搞了些中学课本,让我复习功课准备高考,这下可要了我的命了,我跟书本彻底绝缘,书里的字左眼睛进右眼睛出,脑子里啥也没留下,赵争鸣让我算一道应用题,什么解放前地主王老财家里有多少多少亩地,地里有多少多少个长工干活,一个人要能种多少多少斤粮食,要交给王老财百分之多少,问一年王老财剥削了长工多少斤粮食?我心想这王老财是个傻鸟,光剥削粮食有个屁意思,怎么不学学《白毛女》里的黄世仁,多霸占几个民女才是正事嘛。
  
  赵争鸣看我发愣,问我不做题想什么呢,我告诉她说这王老财太可恶,这么罪大恶极还问个屁,直接拉出去毙了得了。赵争鸣气得直笑,说哪那么多屁话,赶紧做题。结果这道题我算了三十遍也没算对,最后赵争鸣实在坚持不住了,叹了口气说该把你这个猪脑袋跟王老财一块儿拉出去枪毙。
  
  赵争鸣实在是心狠手辣,不但要我在家复习功课,还领着我上补习班,当时社会上开办了不少补习班,专门针对回城知青的,有很多人都去补习。我和赵争鸣去听课,讲课的老师五十多岁,白白胖胖,倒是个典型的“社会主义好”的例证,脑袋中间全秃了,就把两边的头发使劲往中间梳,妄图掩盖没毛的事实。该老师讲起课来非常投入,一激动起来,那几根本该支援中央的头发就各自为战,像狗尾巴草一样轻舞飞扬,我的注意力全被这几跟头发吸引了,整堂课都在努力从他那几根头发的走向分析当天的风力风向,讲的什么统统没听见。
  
  现在想起这件事,我心里颇为惭愧,觉得挺对不起这老师的,当时很多老师都是义务讲课,分文不取,只为了帮我们这些回城知青把文革中耽误的学习时间补回来,让我们能有一个好前程。我却一心只想取笑人家的脑袋,实在是不应该。不过话说回来,他那几根头发实在好笑,我当时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如果该老师的脑袋不长成那样,兴许我还能听进去点东西。这个话说得就有点不知羞耻了,自己听不进去课反怪老师的脑袋长得不好,这是典型怨天尤人,由此可见我今天处于这样的境地,恐怕十有八九还是要怪我自己。

2008/8/26 11:0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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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这样三不着两的应付着学习,上课不是趴在桌子上睡觉就是盯着老师的秃头神游天外,这秃头带给我很多幻想,我甚至还想到了要是在这秃头正中间点一个红点,就是一个大NAI子,想到这里自己觉得好笑,就随手在纸上画各种乳房的形状,大的小的鼓的瘪的画了好多,虽然我迄今为止还没见过真正的NAI子,但是我自认为画的不错,应该就是这样。结果不知怎么被坐在我旁边的一个女同学看见,问我画的什么,我随口答一句“NAI子”,该同学立即红得像油焖大虾一样,狠狠瞪我一眼,好像我是照着她的NAI子画的一样,没过多久就有传说说我是大流氓,上课不学习,专门看女生NAI子,害得我周围好几排都没人坐,我自己像个傻逼一样孤零零坐在正中央。他妈的,专门看NAI子?你们长的出像我画得这么好看的NAI子吗?这是我当时的想法。
  
  赵争鸣的功课基础和我差不多,但是却比我有毅力,她每天要学习到半夜三四点才睡,而我一般都睡到三四点才想起来应该学习,拿起书看半个钟头,觉得对得起赵争鸣了,就倒头又睡。
  
  赵争鸣对我的学习态度很失望,认为我不求上进,我也渐渐觉得她多管闲事,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嘛,我就不是学习的料,干吗逼着我学?后来我们姐弟几乎反目成仇,恐怕根子要追溯到此。她有她的道理,我有我的道理,谁也说服不了谁。总觉得自己在坚持真理,为真理而战斗,恐怕是我们那一代人的共同悲哀吧。
  
  79年我又参加了一次高考,不管怎么说,这次比上次有进步,上次数学只考了24分,一直被我引为奇耻大辱,这次果然有突破——27分。虽然突破的不多,但是也打破了我的历史最好成绩,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11年后我应该可以考60分了,我认为此事值得庆祝。赵争鸣却不这么想,她认为我是人头猪大脑,除了吃喝拉撒睡不会干别的,不思进取还自作聪明,最后总结说我恬不知耻。这些话让我很生气,我跟她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后来她拿到一个师范专科学校的录取通知书,直到她走我们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事到如今我颇为后悔,如果我当时能够努力一点,也许现在的人生会有所不同,但是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没有后悔药可吃。另外我的看法是,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一种潜质,依靠这种潜质就能够养活自己,不必一定要学习,区别只是你的这种潜质究竟会有多少人能够认可,认可的人越多,其价值越高,比如说我,我想我的潜质是画NAI子,后来我看过一些所谓世界名画,窃以为有些NAI子画得还没我好,只是在当时的环境下没有人认可,否则的话,我很可能会成为一个专画NAI子的大画家,其成就难保不会超过毕加索,这个姓毕的画得玩意老实讲确实有点乱七八糟,像他这种画我家赵红兵从小就在床上画过,凭什么姓毕的画这种东西就成了大画家,赵红兵画这种东西就只能挨我妈的揍,这个世界真是奇哉怪也。
  
  话题扯远了,总之我没能考上大学,也没当上画家,赵争鸣走了以后,家里除了还在上学的赵四清和赵红兵,就剩下我一个闲人,我整天四处晃悠,东看看西看看,其游手好闲的模样终于引起了我爹我妈的愤怒,他们一定认为我没有考上大学应该觉得惭愧,哪知道我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丝毫没有惭愧的意思,他们开始认同赵跃进对我的看法,认为我是废物点心,我妈一看见我闲着就难受,寻找各种机会让我干活,每天扫三次地,连院子里也要扫,真是滑稽,院子是你们一家的?人家都不扫偏让我扫。买菜洗衣服打酱油,样样要找我,最可气的是干了活她还要挑毛病,买回来菜她说不新鲜,洗完了衣服她说没投干净,打回来酱油更离谱,楞说是醋,我他妈的是傻子啊,连酱油和醋都分不出来?这不是明摆着找茬吗?
  
  跟我妈的唠唠叨叨不一样,我爹从来不骂我,只用一种充满怜悯的目光看着我,好像搞破鞋的是我不是他,我一看见这种目光就火冒三丈,想想看,自从我高考失利以后,我妈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我身上,已经很少提到他搞破鞋的事了,他的日子可是比我回来前舒服了不少,应该感激我才对,凭什么阴阳怪气的拿那种眼神看我?难道我连破鞋也不如?他要不是我爹,我一脚把他脑袋踹到腔子里去。
  
  每到此时,我总是悲愤的想,我千辛万苦费了驴大的劲回城来干什么?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跟赵跃进在云南养猪,至少在云南我过得无忧无虑,没人像看破鞋一样的看我,没人说我废物点心,就凭这一点,云南就是个好地方。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我终于有点受不了了。现在我们知道,小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有一个逆反期,逆反期开始的时候我正在云南战天斗地,没有得到充分发挥的机会,我以为就这么过去了,哪知道全攒下来了,如今到处被呵斥,人人看我不顺眼,我想应该是我逆反的时候了吧?
2008/9/12 12:34:24
悠悠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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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没人看?还是不好看?还是来看的人都不厚道?

谴责不厚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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