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夏一季
1999年9月,颜欢夏独坐在医院的绿色长木椅上,夕阳西下,蝉鸣聒噪。这个九月过去,就是枯萎的秋季。她侧过脸,透明澄净的玻璃使阳光不受任何约束的倾泻进来,如水一般,流淌在她的脸颊上,熠熠的温暖。她看到楼下的大草坪上,穿着病服的孩子在嬉戏玩耍。那些关于伤病生死的哀愁似乎离他们很远很远,如同天边永不落的云朵,慢慢的飘,悠悠的歌唱。她亦看到那个喜欢玩小魔术逗孩子的男生从她身边经过。走廊的尽头,光线是一种恍惚的明亮,他的挺拔背影渐远,像是走向生命甬道的尽头……
手术室灯灭了,手术门开了,医生走出来了,摇头——一切熟悉的如同被拍滥的港片。
颜欢夏看着她的父亲躺在一层单薄的白布下,被推出来,默默的跟在后面。走廊里是异常的宁静,只听见生锈的轴轮发出刺耳而滑稽的声音。
那个唯一深爱颜欢夏的男人,在那年夏天,匆匆离她而去,永不回来。
颜欢夏的泪一直蓄在心口里,从得知父亲忽然心脏病发到宣布死亡直至举行葬礼,她都没有流一滴泪,亦没有声音。她只是安静的站在一边,等待,鞠躬,轻声道谢。胸口闷痛的难受的时候,她会坐在父亲的身边,抚摸着他的手指,小声说话。
爸,再见了……
守灵的那天晚上,温柔的夏季夜风如同记忆中那首永不磨灭的歌谣,缓缓唱响。颜欢夏听到夜鸟扑翅的声音,扑啦啦。她抬起头,恍惚看到屋顶上风飞旋着一群小小的安琪儿,有天真的笑颜和不知苦痛的快乐,围着她的父亲,然后渐渐远离。
欢夏,你要幸福,你的幸福就是爸爸最大的幸福……
“爸!爸……”颜欢夏急忙的站起身想要拉住他父亲逝去的衣角,却只抓到一片虚无。她虚脱了似的蹲在地上,头深深的埋在双膝间。滚烫的热泪,终于无法遏制的流泻出来。
第二年的春天,春暖花开。大片大片色泽如金的油菜花开到靡荼,如同莫耐画上的一大片随意抹上的颜料。颜欢夏拖着厚重的行礼箱来到母亲居住的城市,开始新的生活。
当她第一次站在那座城市的陌生街头时,脸上的表情茫然又寂寞。陌生的人,陌生的街道,陌生的口音,陌生的气味,还有陌生的天空,一切都像一张巨大的网,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将她包围.抽紧 ,让她窒息。
在拥挤的人流中,颜欢夏爬上公车。她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上,眼神遥遥的挂在窗外。她看到一个穿黑色格子裙校服的女生,留着伏贴乖巧的短发,却像一只矫捷的黑鸟,横穿过马路。她跑过的地方,好像有鸟群,扑拉拉的飞起来,那厚重的声音如同敲击心脏。她僵硬的脊背忽然松下来。
颜欢夏几乎没见过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她母亲颜紫萍就带着行李离开了家。记忆中她好像来看过颜欢夏几次,但是因为年幼的颜欢夏怕生,见面时总是躲在父亲的后面,不肯让她抱,感情也就渐渐生疏了。
这次,好像是她们十年后的第一次相见。
颜欢夏站在肮脏狭窄的楼道里,核对了地址,然后按响门铃。过了很久,她听到一个男人很不耐的声音,再然后是开门的声音。一张四十岁男人的脸,出现在铁门后面,他看着颜欢夏的表情微微吃惊,随即笑着说:“你是萍萍的女儿吧。”他热络的把她迎进门,好像她是来投靠他的。
颜欢夏拘谨的叫叔叔,躲闪着他微微让她不安的目光。那目光太过热情和专注,好像含着评估和满意的意味。这让颜欢夏觉得自己好像是菜市场上待价而沽的货物。
她经过卧室门口的时候,看到一个衣衫凌乱的女子躺在床上,房间里光线昏暗,颜欢夏看不清她的表情。她……应该是她的妈妈吧。
“妈。”颜欢夏小声的叫道,有一些的腼腆和期待,但却得到没有预期中的回应。隔了很久,她才听到颜紫萍用鼻音发了个“嗯”的声音。
颜紫萍很快就帮颜欢夏办好了入学手续。
三月开始的第一天,颜欢夏背着挎包到新学校报名。经过走廊的时候,看到一群笑容张扬的男生大声谈笑着走来,口里说着粗话。其中一个男生抬脚就踢翻了角落里的纸篓。颜欢夏有些吃惊的看着他们,然后她看到她身后的一个女生走上前,把纸篓放好,把丢在外面的垃圾又重新丢回里面。动作安静又优雅,如同年代久远的默片。
2 【文】欢夏一季
“干什么,想评三好啊?你省省吧,这里又没老师,你装什么呀?”那群男生发出大惊小怪的声音,肆意嘲笑着,然后大摇大摆的离开。
虽然在同一个年龄段,可是颜欢夏还是无法理解有些同龄人的行为,比如那些肆意的男生。他们似乎以为世界就是他们所看到的那一小方天地,掌控在自己的手里可以肆意玩弄。以为打架.上网.泡女生就是生活的全部,拿着父母的钱觉得天经地义,从不为此感觉羞耻,很少实实在在的想想自己的未来。他们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并且不承认自己不能,所以终将不能。
颜欢夏望着他们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走廊的尽头。那些男生中唯一一个脸上无笑,一言不发的男生,在转角的时候忽然回头,脸上有冷漠又天真的表情。
颜欢夏收回目光,看到那个女生还站在纸篓旁边,她留着老照片里的日本小姑娘的娃娃头,眉眼柔顺,脸上有温婉的表情。她不言不语,站在一片白墙之前,春日透明的光影透过交错树枝,在她的脸上和身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颜欢夏忽然想起那个带着一群鸟奔跑的女孩子,她露出友好的笑容,轻轻说:
“嗨。”
董天真看着她,眼睛又圆又大,目光如猫一般狡黠。她淡淡的笑着说:“会不会觉得我虚伪?”
“虚伪给谁看?”颜欢夏问。
“给你看。”董天真的眼底透出淘气的笑意。
“荣幸之至。”
阳光在空气中温温的化开来,两个17岁少女之间的陌生情绪也在渐渐融化。
董天真眯着眼像最温柔的小猫一样微笑。她说:“你好,我是董天真。”
来到这座城市之后,颜欢夏第一次感觉到春天的味道。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在慢慢的温暖起来,每一个细胞好像都忽然复苏了。她如同静默了一个严冬的柳树在刹那间暴出新绿。颜欢夏走过去拥抱董天真初中生一般瘦小的身躯,一遍一遍的说:“董天真,董天真,呵呵,我是欢夏,颜欢夏。”
颜欢夏坐在新的教室里,新的同学中间,轻轻微笑,一点点的幸福。因为她新认识的朋友董天真坐在她的旁边。
她们原来同班,并且将同桌。
这个班里,只有董天真是一个人坐的。
“因为我不是个好接近的人,而且性格乖戾,喜好异常。他们怕我。”董天真耸耸肩,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有无所谓的表情。
颜欢夏忽然觉得心疼,她想董天真一定和她一样,寂寞很久了。她轻捏董天真嫩嫩的脸颊,说:“我不许你这样说自己,以后再说,要罚钱哦。”
董天真怔怔的看着颜欢夏,有陌生的温暖浪潮涌上心头,然后忽然失笑,骂道:“笨蛋。”
董天真的笑容,是从未有过的天真和温暖。
因为那一刻,她是真的被感动了,被颜欢夏感动了。一个,她还认识不到二十五分钟的女生。
颜欢夏会认识杨格,是因为董天真。董天真和杨格一同主持校广播站的一档节目。那天放学,颜欢夏找不到她,以为董天真是去了顶楼的广播室。她气喘吁吁的跑到顶楼的时候,却听到一阵悠扬悦耳的口琴声。欢欣又跳跃的调子,像是夏天里最最舒爽的风轻轻吹过耳际,发稍轻轻摩擦着皮肤。
颜欢夏从掩虚的门缝中,看到一个背对着他的男生。他穿着浅蓝色的棉布衬衣,背上的两块肩胛骨微微突出,形状如同蝶翼一般好看。
董天真并不在广播室里。颜欢夏准备离开,那个男生却刚好站起身转过来。
四目相对。
颜欢夏忽然紧张起来,她抠着门边,说:“对不起,请问天真在吗?”
那个男生笑起来,那么好看的笑容,干净又明亮,像是天快亮时,天边的那道最初的曦光。
他说:“天真出去了,马上就回来,你等她一下。”
“这样啊。”颜欢夏拘谨的站在门边,说,“那我在外面等她好了。谢谢你。”她短促的微笑,然后走到阳台边,看着缩成小小一方天地的操场上,那些如同音符般跳跃的身影。
“我叫杨格。”那个男生站在颜欢夏的右边,微笑着说道,“杨格,杨柳的杨,格子的格。”
颜欢夏望着杨格线条流畅的侧面,和浓密纤长的睫毛,觉得自己的心在一点点的化开来。杨格身上有一种让她觉得安定的气味,淡淡的,却如此诱人。
“欢夏?你让我好找!”董天真气喘吁吁的出现在楼道口,看到颜欢夏的时候吃惊的提高了声音。
3 【文】欢夏一季
原来当颜欢夏在找董天真的时候,董天真亦在找她。她们在同一幢教学楼里彼此寻找,却一次次相错而过。
“欢夏?你的名字很好听。”杨格轻轻念着颜欢夏的名字说道。
颜欢夏羞涩的笑笑,然后拉着董天真的袖子躲到一边说女孩子的话。可是那天其实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因为眼前总是晃着杨格美好的笑眼。
在回去的公车上,颜欢夏和董天真照例坐在最后靠窗的位置上,身体随着车身轻轻摇晃,思绪好像也随之摇晃起来。夕阳温暖的光线穿过玻璃,暖暖的洒在她们身上,连成金灿灿的一片。
许久,董天真忽然问道:“欢夏,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杨格。”
杨欢夏看着董天真认真的表情,有一些慌张:“天真,你为什么要这样问?”
“因为觉得,好像你看杨格的眼神和看别的男生的眼神不同。”董天真脸上的线条柔软下来,她握住颜欢夏放在车座上的手,两只手的洁白的手指,互相纠缠。
“他确实有一点点不同,我不否认对他的好感。但是天真,你知道我不是闭着眼睛就去捕捉爱情的女生,一见钟情对我而言太不真实。现在说喜欢,那还太早太早。”
董天真把头轻轻靠在颜欢夏的肩上,像一只乖巧的小猫咪。她闭上眼睛,眼角有泪水渗出来。
“不要嫌我三八,欢夏。我只是怕你那么快就要被别人抢走。”
颜欢夏摸着董天真的头发,笑她的傻气。
原本整齐的刘海此刻凌乱的覆盖在眼睛上,董天真微微睁开眼,看到自己漆黑的发丝,和被剪成一段一段的凌乱光线。
阳光,在她眼里,碎开来。
她没和颜欢夏说实话,她董天真连面对自己最好的朋友时都无法倾心相诉。是的,董天真喜欢杨格,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加起来有爱那么多。也许是因为遇见杨格的时候她已经呆在没有阳光的角落里太久太久了,看到温暖明亮的人就忍不住靠近,然后被吸引,陷入自己曾非常不屑的爱情泥淖里。也许颜欢夏早一点出现,她就不会爱上杨格,即使爱上了,也不至于爱的如此绝望,如此晦涩,如此这般的小心翼翼。
董天真觉得,她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杨格和颜欢夏很快的相熟,本质上他们是非常接近的一类人,积极又善良,是生活在热烈阳光下的健康绿色植物的代表。只是因各自机遇的不同而以不同的方式释放出来。就好像射入水晶的太阳光线,原本的白色经折射后会变成七彩的颜色放射出来。
颜欢夏开始常感觉幸福。虽然家里冷冷清清,气氛压抑,但是她有了那么好的两个朋友,上天也待她不薄了。是爸爸在保佑着她吧。他一定趴在云朵上,在云的缝隙里,一直一直看着她,守护着她。
被幸福的泡泡围绕着的颜欢夏完全没有注意到董天真的异样,没有注意到她日渐萧索的笑容。因为她是三个人里看的最清楚的。董天真和杨格认识了那么多年,却依然只是普通的朋友和伙伴,可是颜欢夏和杨格才认识不到两个月,却已好的常一起相约去书店。董天真和杨格真正的相识,其实是从颜欢夏开始。
董天真觉得自己在这整出戏的走向里,就如凡高的《向日葵》画面上的一瓣凋零的花瓣,锦上添花,却也并非无她不可。
董天真开始失眠,常在半夜忽然惊醒,然后在黑暗中清醒的无法麻痹自己。她只好打开灯温习功课,天亮的时候睡眼惺忪,讽刺的和自己说:“董天真,晚安。”
天亮说晚安,却原来是这般的无奈和痛苦。
七月,开始放暑假,颜欢夏有大段的时间呆在家里,和那个没有工作的男人相处一室。男人看她的眼神总是掺了些复杂的东西,不是普通的长辈看晚辈的那种简单。颜欢夏常常被那种奇怪的气氛压的喘不过气来。她不喜欢呆在家里,总是借口买菜或者去图书馆温习书本一个人跑出来。
那天在街上晃的时候,不知不觉竟晃到了城西。记得杨格曾说,他暑假会在城西一个教物理很出名的老师地方上课。
颜欢夏有些茫然,她站在杨格和她说的那个地址对面,微微发呆。
杨格补习完,和往常那样走出林老师的小院。视线不经意的略过,又迅速回到某点处。高大法国梧桐树下,穿白色T恤,蓝色旧牛仔裤的女生,在枝叶茂盛的梧桐树背景的映衬下,像是来自异次空间的精灵,安静的望着来来往往的人流。
4 【文】欢夏一季
“欢夏!”杨格的唇角不由自主的翘起来,他不否认看到颜欢夏时,他的心情总是会莫名的晴朗灿烂。或许颜欢夏之于他,如同生命里不可霍缺的阳光。
“杨格。”颜欢夏的表情从茫然渐变到微笑。
杨格看着她晒的像个苹果的红彤彤的脸,似乎闻到空气中浮着的甜美又清脆的芬芳。
“欢夏,我带你去个地方吧。”杨格忽然说。
杨格要去的地方,是偏离市中心很远的一座寺庙。顺着长长幽幽的青石小路,踩着地上的叶子发出的簌簌碎裂声,还有悠扬的晚钟——颜欢夏差点以为时光倒流,回到古代。
小路在尽头拐弯,视野竟豁然开朗。威武的大雄宝殿庄严肃穆,殿前庭院里高大的古树上挂满了铜制的风铃。风一吹,像是千千百百个快乐的风的孩子,咯咯的笑,笑声在冷清的空气中划出一个个的小漩涡,快乐从漩涡里被释放出来。
“我喜欢这里,忽然就想要带你来。”杨格微笑着望着颜欢夏天真的微笑说道。他在大雄宝殿门边的香烛小摊边,买了两个风铃,一个递给颜欢夏。
“欢夏,这是祈愿风铃。传说只要把愿望藏在风铃里,怀着虔诚的心挂到那棵祈愿古树上,愿望就会实现。”
颜欢夏看着自己掌心的风铃,目光变得虔诚。她低着头,很认真的在小卡片上写下自己的愿望,然后将风铃扎在最低的枝桠上。杨格看到颜欢夏把发带解下,系在风铃上,然后又借来长竿子,将风铃挂到最高处。
“我要上面的神,”颜欢夏指指天空,孩子气的笑,“看到这满树的愿望时,最先注意到我的愿望。”
“贪心。”杨格笑她。
“我就是贪心!我贪心希望能得到全世界的幸福。”颜欢夏用手比划了一下全世界幸福的大小,“我叫欢夏,夏天的颜色本来就是热烈而贪婪。”
杨格仰望满树铃铃作响的祈愿风铃,听到风穿梭在他发稍末尖的声音。“欢夏,夏天的颜色应该是明媚的,如同你的名字,有轻巧明快的风,活泼热烈的阳光普照以及灿烂的夏花铺天盖地的盛放。欢夏,你该如夏天般是快乐而幸福的。”
颜欢夏歪着脑袋,望着她身边的杨格,直到他在她的注视下转过头来,绽露异常温暖的笑容。在那一瞬间,在颜欢夏的眼里,时间被无限拉长,杨格的每一个动作都被缓慢而清晰的分解。他的笑容如同透过水面的阳光,层层渲染开来,如同昙花绽放的瞬间美丽。
“欢夏。”杨格直视颜欢夏琉璃般的眼眸,轻唤着她的名字,掠起她被吹散在唇角的碎发。
衣角飞扬,哗啦啦;黑发飞扬,哗啦啦;笑容飞扬,哗啦啦;心情飞扬,哗啦啦……
整个世界在颜欢夏的眼里,如同代表幸福的摩天轮,哗啦啦的旋转。欢快的歌声飞到很高很高的天空中,扣开通往幸福的门……
董天真坐在破旧的篮球场边,目光跟随着那道跳跃的身影。蝉鸣聒噪,她的心却是静的。
颜欢夏抱着一大袋的饮料,像个老婆婆一样呼哧呼哧的跑过来。原本打球的男生全轰上去抢饮料。只有杨格,播弄着手指上的篮球浅笑,听颜欢夏哇啦哇啦的大叫:“别抢别抢,每人都有份啦!”话虽这样,早已热的快冒烟的一伙男生还是照抢不误,等颜欢夏突围出来的时候,她已两手空空,别提董天真,连杨格的百事也没有了。
“对不起杨格,没有了。”颜欢夏很抱歉的跑到杨格面前,仰着头说。
夏天的阳光有些刺眼,却远不及杨格的笑容明亮。他刮一下颜欢夏的鼻子算是补偿,然后大度的说:“算啦。”
喀嚓一声,董天真手里握着的笔被她折断。她还用力握着不松手,锋利的笔杆嵌如她的手心里。
“笨蛋!”一个陌生的男生在董天真身边坐下,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把断掉的笔抽出来丢掉。
“喜欢就勇敢说啊,一个人在这里心碎泪流是没有人会知道的。”那个男生侧面和杨格很像,但是笑容痞痞的,邪邪的,和杨格的温柔却又完全的不同。
“我是夏葵,杨格刚才有介绍,不过想你肯定没记住。”
“我的事和你无关。还有,我没有心碎,也没有流泪。”董天真望着他,眼神冷漠,拒人于千里。
夏葵微怔,然后指尖异常温柔的抚过董天真的脸颊,说:“你有没有心碎我不知道,可是你真的没有流泪吗?那么,这些没有颜色的液体,又是什么东西……”夏葵的声音温柔低沉的如同梦呓,与他之前的嘻笑完全的不同。
5 【文】欢夏一季
董天真瞪着他潮湿的指尖,眼泪流的更加凶猛。泪水朦胧中,她看到颜欢夏和杨格超这个方向走过来。她很自然的把脸埋在夏葵的胸口,无声的流泪。夏葵的身上有一种舒服的味道,混和着汗味,让董天真有些晕眩。
“你们……?”颜欢夏吃惊的看着相拥的夏葵和董天真,不知说什么好。
夏葵的手轻轻拍着董天真,安抚她的情绪,面对杨格和颜欢夏的笑脸却有些玩世不恭:“哈哈,很奇怪吗?那是因为你和我不熟,对我的魅力不了解!有我夏葵的地方,肯定有女人会激动的昏倒的。”
颜欢夏不怎么放心的坐到董天真身边,轻声问:“天真怎么了?不舒服吗?”
董天真抬起头,她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她说:“欢夏,我有一点头痛。你和杨格不是还要赶去城西补课吗?先去吧,我没事的。夏……葵会送我的。”
“真的没事吗?”颜欢夏不安的看着她。
杨格看了下手表,点点头,说:“那天真就交给你了夏葵。是兄弟就不要欺负我朋友啊。”
夏葵不正经的笑,说:“那她欺负我怎么办?我是不是要自己扒光了然后再摆个造型欢迎她参观?”
正犹豫着站起身的颜欢夏听到这话差点摔倒。这个人……真的可靠吗?她低头看看董天真,发现她的手,一直一直紧紧揪着夏葵的T恤。
篮球场上的人从多至少,再至没有,董天真和夏葵就这样坐了整整一下午。夕阳西下,天开始渐渐暗的时候,夏葵轻声问道:“哭起来像发洪水的小姑娘,你要不要回家?还是……想跟着回我家啊?”他又开始不正经的笑,可是发现头靠在他肩头的董天真一点反应也没有。夏葵推开她,先是微微发愣,随即恶狠狠的盯着董天真,无声的、用力的骂她:“笨蛋!蠢货!没眼光的!靠在本帅哥身边哭居然会哭到睡着?!厚,算你厉害!”他看了一会儿董天真如孩童般天真脆弱的睡颜,心里竟微微发软,好像有一个小小的角落,忽然“啪”的一声,塌了下来。
董天真醒的时候,夜已经张开它庞大的黑色翅膀,昏黄的灯光从球场周围的人家暖暖的流泻出来。她有些迷惑的望着近在咫尺的夏葵的脸,过了好久才清醒过来。
“再见。”她站起身,转身离开。
夏葵望着董天真瘦削单薄的背影和她身后被拉的无限延长的影子,忽然觉得那夜的夏风,为何吹得如此悲凉?他打起精神追上董天真,依然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好像繁盛的太阳花忽然在他的笑容里的大片大片的绽放。
“谢谢你送我回家,再见。”董天真站在家门口和夏葵道别,神色平静的看不到一点波澜。
夏葵知道她把心里的那扇门“嘭”的一声关上了,因为怕受到伤害,怕灿烂的阳光照亮她心底的每一个角落,让那些沉积在角落的心事暴露在阳光下面——那些,明知道不会有结果的美好心事。
夏葵看着董天真又圆又大的天真的眼,他在她的眼底,看到紫色的木棉花——那种坚强又脆弱的植物,有着笔直的枝干,却盛开着无比哀伤的花朵。
“天真,让我爱你吧,我只是想要爱你,想要照顾你,甚至不需要回应。”
“让我爱你,天真。”夏葵听到自己异常陌生的声音,可是心里却有温暖粘稠的液体不断的涌上来。董天真眼里的那种孤单又无处依靠的慌张也曾在夏葵的生活里出现,曾让他的童年充满了无助的恐慌,常常躲在被子里压抑的哭泣,害怕某一天醒来他的妈妈就消失不见了。如今他已经长大,不再慌张,不再害怕,可是他却在董天真身上又看到自己那时候的影子,让他忍不住怜惜。夏葵不想董天真过他曾经过的生活,那种似乎永无天日的生活。
董天真微笑,异常甜美却没有温度:“你在可怜我吗?”
夏葵直视她的眼睛,缓缓摇头:“我没有。”
董天真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慢慢的一步步后退,转身跑入黑暗。
手机的屏幕一闪一闪,唱着欢快的歌。董天真看到屏幕上有夏葵发来的短信,只有两个字:天真。
他在说她的天真,亦或是他的?
那个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颜欢夏和董天真去剪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发型:很简单的中长发柔柔的垂在耳边,发稍微微打卷。她们在漂亮的橱窗玻璃中看彼此的样子,然后嘻嘻哈哈的笑闹作一团。
6 【文】欢夏一季
“天真,你真的喜欢夏葵吗?”颜欢夏坐在比董天真低一级的台阶上,仰首问她。
董天真正喝水,听到她的话差点呛死,不停的咳,脸都涨红。
夏葵自那晚之后就经常出现在董天真的视野里,只是,他再未曾如那晚般认真的说话。见到她时,他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欢夏,我不喜欢这样的游戏。年少的连自己的未来都无法把握,却困在喜欢和被喜欢的困局里挣扎。”
颜欢夏望着董天真,忽然笑道:“天真,你是对的,你好像总是对的。”
“将来,我们都会变成很好很好的女子,有得体的智慧和优雅的体态,会找到很好很好的,知道我们好的男子与我们匹配。那么现在,何必着急在十七岁就预习我们二十时才会遇见的美丽事情?”董天真和颜欢夏说着话,心里却无法遏制的厌恶自己的虚伪。
明明,她自己就在十七岁的年纪,守望着那分无望的爱情。
高二开学,文理分科,重新分了班级。颜欢夏应是文科强一点,可是因为董天真和杨格都读理,所以也就读了理科。在颜欢夏的心里,没什么比友情更加重要。
他们都进了理科实验班——全校最好理科班,高手如云。杨格和董天真是原本就有实力的,可颜欢夏能进去,不能不说运气的成分占了一大半。不过因为座位是按成绩排的缘故,她只能坐在很后面的位置,和董天真和杨格隔了好远。
“笨欢夏!”那天一下课,董天真就跑到颜欢夏的座位边,敲她的脑袋。
“怎么办?我就是很笨啊!”颜欢夏趴在课桌上,压着那张极其惨烈的试卷,像是某种自卑的小兽。
“笨的比较级。”董天真在她身边坐下,道,“我是说,如果你去读文,轻轻松松就可以把那帮趾高气扬,自以为只有她们识字的小丫头片子甩的远远的,用不着在这里受气。你怎么那么笨会挑了理?”
“我没有受气啊。而且,”颜欢夏偏着头笑,“我喜欢和我喜欢的人们在一起。”
“你……”董天真看着她的样子,也不禁笑起来,说道,“你不是笨的比较级那么简单,而是笨的最高级。”
颜欢夏的新同桌是个苍白修长的男生,有细软的头发和温润的眼,薄薄的唇角总是微微扬起,像是时刻都在嘲笑的样子。颜欢夏觉得他很面熟,似在哪里见过。那日又经过最初认识董天真的走廊时,忽然想起原来他就是那个在那些男生中唯一一个一直脸上无笑,一言不发的男生。他曾在转角的时候回头,脸上冷漠又天真的表情让颜欢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们同桌一个星期,未曾说过一句话。
他叫沈亦,颜欢夏从他的作业本上看到的,很漂亮的狂草体。只是笔画有些细软,像是女生的字迹。
某天的午休,沈亦趴在课桌上睡觉,颜欢夏在做作业。她忽然轻声说道:“沈亦,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颜欢夏,我们曾在小学的时候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信。我还给你寄过我三年级时的照片。我们好像是结对子认识的吧……那时候你的字迹细细软软的,名字又这般好听,所以我一直以为你是女生。呵呵,原来是我搞错了。很笨吧。”
颜欢夏一边做作业,一边自管自的轻声说。沈亦一直趴睡着,没有声音。当颜欢夏起身去找董天真时,他却忽然拉住她的手说:“颜欢夏,我没有忘记。”
颜欢夏起先是有些惊讶的咬着嘴唇,然后缓缓的笑开,有些小狡猾的说:“我猜也知道你没有忘记,我还知道,你刚才在装睡!”
那个下午,颜欢夏和沈亦都没有听课,在纸上写写画画,说了许多许多的话。因为年少时的交往,让他们熟悉的如同认识了许久的朋友,而事实上,他们确实认识了很久。
颜欢夏注意到沈亦左手的小拇指上戴着一枚银质的戒指,上面有细小的花朵图案,精致的近乎优雅。
“为什么戴戒指?有些奇怪的样子。”颜欢夏问。
“因为想要有一件属于自己的东西,一直跟着我。这枚戒指,我戴了三年了。”沈亦答道。
“乔荞好像有一个和你一样的。”
沈亦挑起眉毛看了乔荞的背影一眼说:“我不知道。”
乔荞坐在颜欢夏的前面,是个极为漂亮的女孩子。很古典的瓜子脸,白净的皮肤,优雅加一点点媚的丹凤眼。颜欢夏听说班里有很多男生喜欢她。可是乔荞好像和很多人都很好的样子,看不出她偏向哪个人多一点,让每一个人都心存希望却又永远触碰不到。所以偷偷放在她课桌里的小纸条只见多,不见少。
7 【文】欢夏一季
董天真曾经评价过乔荞,她说乔荞是那种很贪心的女生,吃着碗里的却想着锅里的,她很精心的照顾着她的“大森林”,不断的扩张“大森林”的版图。她需要很多很多的爱来支持自己对自己的喜欢和崇拜,却不愿付出一点点。
乔荞其实是一个很可怜的人,因为她根本就不懂爱。不懂爱的人,其实本质上和纸老虎似的反动派没有区别。
颜欢夏记得自己听了大笑,但却不得不承认董天真说的是对的。可是有一点董天真没有注意到,乔荞很关注寂寞生长在森林外边的一棵树——沈亦。她经常回过头来和沈亦说话,可是沈亦却总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冷漠的有时候连颜欢夏都看不下去了,可是乔荞却还能忍,一个人笑着接下所有尴尬。
“颜欢夏你不要和我争,你争不过我的!”一个沈亦不在的午休,乔荞忽然转过身来和颜欢夏这样说道。
正在和董天真通话的颜欢夏,听的一愣。电话那头的董天真在很大声的问:“欢夏,谁在和你说话?”
颜欢夏依然是愣愣的,说:“乔荞在警告我不要和她争沈亦,因为我争不过她的。”
董天真听了大笑,在十月舒适的阳光下,笑容明媚的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你争争看啊,说不定就被你争来了,气死她!”
颜欢夏听了失笑,骂道:“你这惟恐世界不乱的小妖精!”
乔荞瞪着颜欢夏眼睛快要喷出火了:“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有有有,我不争就是了。”颜欢夏很认真的回答她,却惹来董天真更宏亮的笑声。她摁掉电话,揉揉耳朵,再次和乔荞确定:“我和你保证。”
颜欢夏的表情认真的不得了,虽然她觉得这实在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
她知道乔荞是真的开始爱了,可是她依然不懂怎样去爱。
乔荞心安理得的接受别人的爱太久,她已经忘记怎样去爱人了。这是多么悲哀的事情呀。
董天真把手机丢进包包里,在干净的大街上晃荡。她很满足这样的现状,清香的空气和美丽的心情,一切都如此美好。
“天真!”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夏葵狠狠吓了她一跳,并且将她的美丽心情也吓光了。
董天真保持受惊的姿势整整三秒钟后才恢复正常。她一脚揣过去,大骂:“你这坏蛋!”
夏葵哈哈笑着躲闪董天真的攻击,说道:“你被吓的呆呆的表情很可爱,嗯,我很喜欢!”
董天真踢累了,坐在街边的台阶上,仰着脸望着夏葵说:“你怎么还是一点都没变?还是疯疯癫癫的。”
“可是你变了蛮多,好像人开朗很多。”夏葵也在她身边坐下。
董天真看着金色的梧桐叶像蝴蝶翩翩飞,从树上飞呀飞的落下来,打在她的头上,像是幸福的重量。
“因为天气好呀,大太阳把发霉的心情都晒的香香的,暖暖的。”
夏葵专注的看着董天真花朵般的笑容,说:“我真喜欢看到这样的董天真。这样的董天真和夏葵一样的勇敢和可爱。”
董天真好笑,问:“喂,夸我为什么要把你自己带上啊?”
夏葵尴尬的大笑数声,说:“被发现了!其实,我只想赞美我自己来着……”
董天真侧着脸望着夏葵,温暖的微笑,眼底的木棉花盛开的异常繁盛和美丽。
颜欢夏每天都会在学校呆到住宿生要上夜自修了才回家,后来她干脆和杨格他们一起上了夜自修。她不喜欢回到那个总是阴暗、潮湿的家,充满腐朽的气味以及那个男人不善的目光。有一次颜欢夏洗完澡打开浴室门的时候,竟看到那个男人尴尬的直起身。他原本是紧挨着浴室门的。
颜欢夏涨红了脸,觉得真恶心,如同吞下了一只苍蝇。从此之后她很少在那男人在家的时候洗澡,在卧室换衣服的时候更是小心的关好所有的门窗。
她曾暗示性的和颜紫萍提起过这些事,可是颜紫萍似乎对此一点都不关心。颜欢夏甚至觉得,颜紫萍看她时,眼里是带着仇恨的。那些暗色的灼热的仇恨,把所有的爱都吞没的消失殆尽。仇恨是长在角落的荆棘,漫溢着辛辣芬芳的绿色毒液,从颜紫萍的眼里慢慢的溢出来。
夜自修的位置是打乱的,再无成绩好坏的分别。这时候杨格就可以坐在颜欢夏的身边。他们很少说话,只是低着头做作业,却彼此都觉得安心。
8 【文】欢夏一季
偶尔,颜欢夏会望着杨格握着蓝色笔杆的修长手指发呆。杨格有一双很好看的手,手指洁白修长,好像天生就该是钢琴家。他右手的五名指指尖有一颗小小的痣,优雅的一塌糊涂。
杨格总喜欢用食指的第二个关节敲颜欢夏的头,笑着小声说:“还魂啦!你还有三大张试卷没做完呢。”
然后颜欢夏就会把两条细长好看的眉毛皱在一起,重新沉沦题海。她常常想这样的生活何时才是个头?要到什么时候她才可以有自己的小小房子,每到周末的时候,就在那里招待她最可爱的朋友们……每想到这里,颜欢夏的心就会高兴的微微皱起来,那些不愉快就好像轻柔的云朵一样,一忽儿就消失在天际。
沈亦经常逃课,可老师却从来不管。他总是在上课铃打过三遍之后才慢吞慢吞的出现在教室门口,趴在课桌上睡上两节课,等颜欢夏他们做课间操去的时候,就翻墙出去。
颜欢夏问他逃课去干些什么,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是上网打打游戏,或者和他的那帮朋友在街上晃。
“沈亦,在我的印象中你不是那样的人。为什么要和那些人在一起,把自己的生活状态设定为‘混’呢?”那天的体育课颜欢夏请了假,作业做到一半,沈亦却回来了。
“你知道吗?即使我中考考零分,我爸还是可以把我弄进这个全省最好的学校最好的班级来的。我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坐在这里是在干什么。那些埋头苦读的人和我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在这里,我会觉得很闷,好像和一伙僵尸在一起。颜欢夏,在我眼里,你是这个班里仅存的活人了。”沈亦说这些话的时候唇角又习惯性的上扬着,可是他的眼里却是汪洋般的虚无。
“那你混的快乐吗?”颜欢夏轻声问道。
“快乐。”那两个字几乎不经考虑就从沈亦的嘴里跑出来,“我非常非常的喜欢这样的状态。”
颜欢夏直直的看着他,忽然大声说:“你骗人!沈亦你骗人!其实你心里是害怕的,怕被别人比下去,怕被别人看扁了。可是你又害怕失败,所以干脆什么都不干,好像你的失败只是因为你的不在乎。其实你在乎的很。沈亦,原来你是个胆小鬼!”
沈亦几乎就要甩颜欢夏巴掌了,可是手挥到颜欢夏的耳边却没有继续。他忽然笑道:“颜欢夏,你够胆。你知不知道上次说我胆小的人现在怎样?”
“沈亦,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我这样说你,只是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沈亦。而你一巴掌打下来,打伤的将不仅是我的脸,还有我们的友情。”颜欢夏望着沈亦,脸上也浮起笑容,“你刚才,真的吓死我了。我其实是在赌,赌你对我们的友情重视程度。”
“颜欢夏,你不是个好丫头。”
颜欢夏听了哈哈大笑,然后拍拍沈亦的肩,无边真诚的说:“我们都来做好孩子吧。沈亦,你原本就是个好孩子呀,你的灵魂是那么的干净和透明,比起那些因为几分分数而遮遮掩掩的人,你不知要磊落多少。”
沈亦不语。
乔荞忽然跑进来,瞪着颜欢夏,颇有兴师问罪的意思:“颜欢夏,我没想到你是这种人!竟然借口身体不舒服,躲在这里想和沈亦单独相处!你太卑鄙了!”
颜欢夏觉得有些好笑,又很无辜,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乔荞,你最好别胡闹,我没什么耐心。”沈亦冷冷的看了乔荞一眼,不再理她。
“你……”乔荞泪眼汪汪的看了一眼沈亦,又狠狠瞪了一眼颜欢夏,很生气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过了一会儿,竟趴在课桌上哭泣起来。
颜欢夏不知所措。
下课铃响,教室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后来玩的满头大汗的董天真也回到了教室。
“她怎么了?小姐脾气犯啦?”董天真超乔荞努努嘴,有些恶毒的问。
“有些误会……天真怎么办?我不会安慰人……”
“看我做什么?我也不会。”董天真很“无情”的撇下颜欢夏,回到自己那个设在优等生专区的位置。
那个下午,乔荞哭了很久,原本阳光灿烂的天气后来竟也聚起大片大片的乌云。天空乌蒙蒙的,放学时下起瓢泼大雨。
在食堂吃过晚饭,颜欢夏回到教室的时候发现只有杨格一个人在。他靠在窗边,望着早已迷蒙一片的窗外。
“真稀奇,你居然没有在看书?”颜欢夏欢喜的蹦去,心也是跳跃的。
9 【文】欢夏一季
杨格回首,见是她,暖暖的笑开。
“喜欢植物吗,欢夏?”
“当然喜欢了。”颜欢夏站在他的身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像个孩子似的。
“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我觉得你怎么那么像植物。绿色的,健康的,积极的,永远明亮的植物,有像幸福一样灿烂的花朵,花瓣很大很大的那种,让人一看就喜欢。”
颜欢夏望着杨格,脸一点一点的红起来,可是她的眼睛是那么那么的明亮,像星星一样。
杨格看了她一眼,又笑,说:“欢夏,你怎么这么快就从绿色植物变成了煮熟的虾?”
颜欢夏二话没说,“天马流星拳”就使出来了。
颜欢夏的生日在十月底,一个阳光很舒服的日子。那天杨格和颜欢夏双双翘了夜自修,跑到校外和董天真、夏葵以及沈亦,找了家馆子好好吃了一顿。吃完之后夏葵又提议去KTV唱歌,其实谁都不想那么早就散了,一伙人就又风风火火杀到“水晶宫”,包了最豪华的一个包厢——沈亦说“水晶宫”他爸爸有股份,他来玩只要签个字就成了。
一拿到话筒,夏葵“人来疯”的本性就暴露无疑。一会儿“嘿嘿哈嗨”,一会儿“东风破”,几乎把周杰伦的歌唱了个遍,耍宝耍的不亦乐乎。他走调走的一塌糊涂,咬字比周杰伦还周杰伦,乐翻了一帮人。
令颜欢夏没想到的是,沈亦竟也是个“麦霸”,并且他有一把极好的嗓子,唱仔仔的慢板情歌时,深情的几乎将现场仅有的两个女生通通迷倒。沈亦的声音像是热巧克力,温暖的,醇香的,感人的,入口微微的苦涩,回味却是化不开的甜蜜。
“沈亦,凭你的条件,其实当个偶像歌手绰绰有余。你的声音,真的很赞!”董天真朝沈亦竖起大拇指。夏葵见了,像个孩子一样黏到她身边讨表扬:“那我咧?天真你觉得我唱的怎么样?哈哈,我是不是当个实力派都绰绰有余啊?”
董天真恶心的差点翻白眼,她把靠的她过近的夏葵的帅推远三十公分,然后很鄙夷的看了他一眼说:“如果你到街上卖唱,最后一定会因为影响市容以及谋杀罪而被判处极刑。”
夏葵挎下笑脸,哭着喊着要寻求安慰。结果一伙人都东躲****,最后杨格“被迫”借出肩膀让夏葵慰藉了一下受伤的心灵。
笑闹声中,夜很快的降临。为了不影响第二天的学习,他们只好提早散了。
夏葵和董天真住一边,杨格送颜欢夏,而沈亦接到一个电话,匆匆忙忙就走了。
在分别的十字路口,董天真望着颜欢夏和杨格离去的背影很久很久。刚才还被快乐和热闹塞满的心忽然就空了下来,像被掏空了似的,只剩下虚无。繁华的街道彩灯似锦,每个人似乎都幸福美满,可这幸福,却又与她何干?
风有些大,吹乱了董天真的发,亦吹乱了她的心。她裹紧风衣转身,却看到夏葵站在她身后。原来,他一直未走开。
有一个人,一直站在董天真的身后,不远不近,从未曾走开。
“天真,让我爱你吧,我只是想要爱你,想要照顾你,甚至不需要回应。”
那些小片小片的温暖如同蝶翼,似乎正从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慢慢的飞过来,飞向她董天真,带着温暖和芬芳的气味。
“你怎么又哭了?”
“葵……”董天真唤着夏葵的名字,“风好大啊,葵,我的眼里进沙子了,好疼。”
“笨蛋!”当董天真叫他“葵”的时候,夏葵的心里跳了一下。他靠近董天真帮她检查眼睛。
“葵,我的眼睛好痛,有眼泪流出来了。”透明的眼泪不断地从董天真的眼睛里涌出来,落在她的脸上、手上、衣服上,夏葵的手上、衣服上。透明的液体开出湿嗒嗒的花。
董天真的头发已经长长,被风吹的像夜鸟的修长翅膀,扑啦啦的舞。
眼泪蔓延到脸颊,沾湿夏葵的指尖。他停止检查的动作,小心翼翼的捧着董天真的脸,叹息。
“天真,换一个人爱吧,换一个吧。他一点都不适合你,他的眼睛只看得到颜欢夏的好,你的天真他却不知道。”
董天真的眼泪流的更凶。“葵,我只是想要问问你,我的爱情是不是不属于我?为什么我总是变成幸福的弃儿?为什么我的爸爸妈妈觉得我就该是一个很独立的人,所以在我十三岁的时候就双双出国去了USA,却把我留在这里独自长大?独立不是我的错啊,为什么我要因此失去我的宠爱?为什么我比欢夏早认识杨格三年,他却一直看不到我的好,却在看到欢夏的第一眼就知道她的好?我不嫉妒欢夏啊,真的,我只是觉得不公平……”
10 【文】欢夏一季
夏葵一遍一遍的擦董天真脸上那些不断涌出的眼泪,心发痛。
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啊。若是真的公平,为什么我那么喜欢你,你却总是假装视而不见?你在我面前为同一个男人流了两次泪,而我却只能为你擦眼泪。
夏葵心里说着,却不敢真的说出口,怕董天真更伤心。
“笨蛋不要哭了,乖。”夏葵扯出一个笑容,拍拍董天真的头,好像她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小姑娘,手势里充满了疼爱的意味。
董天真望着他,望着他好看又干净的脸,忽然踮起脚亲吻夏葵的嘴唇,他像花瓣一样好看的唇。
夏葵愣在那里,像是数到一二三,他就变成了木头人。他只闻到董天真的发丝很香,嘴唇很凉。他舔舔自己的嘴唇,湿湿的,咸咸的,那是眼泪的味道。
“董天真,你在干什么。”夏葵低下头,有些哀伤的问。
“我不知道。”董天真有些迷惑的望着他,其实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刹那的行为,“或许,是我太自私了吧。”
“夏葵,我一个人自私惯了,你还是不要喜欢我了为好——对你对我,都好。”董天真抹干眼泪,转身离开。
夏葵抬眼望着她的背影,他悲哀的,无声的问自己:为什么,我只能守望她的背影,却无法给她她想要的幸福?
董天真,我只是想要你幸福啊,却没想会如此的艰难……
第二天一早,颜欢夏经过布告栏的时候发现底下围了一群不少的人,窃窃私语。看完热闹挤出人堆的人看到她,脸上露出了然于心的暧昧表情。
颜欢夏莫名其妙,好奇的挤到前头,看到布告栏的玻璃上贴着一张照片——334路公车的站牌下,一个女生在踮着脚亲吻一个男生的嘴唇。因为是晚上,照片有些模糊,但是那个女生穿着S中的校服,必是S中的学生,这一点异常清晰;并且她留着及肩的半长发,这一点也异常清晰。
颜欢夏仅看到那个女生的三分之一侧脸,却在最初的一瞬就肯定了她的身份。
是天真,是天真和夏葵!
颜欢夏“哗”的一下把照片从布告栏上撕下来,挤出议论纷纷的人群。
“颜欢夏,你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做贼心虚?”乔荞站在围观的人群最前面,双手交叉着叠在胸前,得意洋洋的样子。
照片上天真的侧影确实和颜欢夏有几分相象。
颜欢夏第一次用那么阴冷的目光看人:“乔荞,我劝你不要那么过分!人在做,天可在看呢。”
“你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乔荞反应过度的大声嚷嚷开,而后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嘤嘤哭泣起来,“颜欢夏,我好像没做错什么吧?你犯得着和我这样?……”
颜欢夏懒得理她,当务之急是找到董天真。
笨蛋天真,你在哪里啊?
颜欢夏在教学楼后那个废弃的小操场上找到了董天真。她坐在高高的双杠上,耳朵里塞着耳机,纤长的小腿晃荡着,悠闲自在。
“董天真!”颜欢夏这次是真的生气了,气董天真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问题。她保送去美国的申请书昨天才交上,今天却出了这件事。
“欢夏。”董天真异常天真的微笑,朝颜欢夏伸出手。
颜欢夏瞪着她,终于被她打败。她爬到董天真的身边坐下,俯视脚下生长的枯黄的野草和盛开在冬日的,因坚强而格外美丽的繁盛野花。
“橱窗里……”
“我知道。”董天真唇边勾起一抹笑,“橱窗里贴了张很具爆炸性的照片,而且主人公——就是年年拿奖学金和三好学生奖状的董天真。”
颜欢夏快被她气到笑:“你玩什么?”
董天真叹了口气,说:“这次我没玩,不小心被拍下的。”
颜欢夏看着董天真无所谓的表情,忽然发现自己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她。
董天真,那么聪明又灵性的女子,却有着最欺骗人的天真容颜。
“你打算怎么办?”
“还有怎么办?等老班找我的时候认了呗。”董天真无所谓的扬扬眉毛,从双杠上跳下来。
“不可以!”颜欢夏依然坐在双杠上,认真的俯视董天真,“我说不可以,你听见没有?”
颜欢夏知道这次的保送对董天真的重要性,她知道董天真其实很想去USA看她的父母,一起生活在一起。
董天真的父母是并不希望董天真出国的,所以当初也没带她出去,因为怕她学坏,怕她出意外——相对于美国大都市,这座南方的小镇平静、安全的如同世外桃源。可是如果是保送出去留学,那一切就又另当别论了吧。
11 【文】欢夏一季
那可以说是董天真的梦想,颜欢夏不会让它那么简单就破碎掉。
班主任没有找上董天真,却先找上了颜欢夏。
“欢夏啊,早上橱窗里的那件事我也听说了。我知道你一向都还算守规矩,这次犯了错误我也不多追究。你把事情和那个男生是讲讲清楚,等会儿就去上课吧。”班主任说话的说话像是老佛爷,如同在恩赐时候。
颜欢夏忍不住想笑。她摸摸自己和董天真一样的发型,决定放弃解释。
“陈老师,事情就是你所想的那样。至于那个男生,他不是我们学校的,我想没必要把他拖进来。要处分你就处分我吧。”
“你这是什么态度……”
班主任像头喷火的恐龙,热情正高涨,颜欢夏却觉得心冰凉冰凉的。就因为成绩差,所以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只要找他们这些不好的学生就肯定能找出“原凶”是吗?哦不,找也不用找,用脚指头想想就知道了……
没关系,至少,她还可以维护她的天真……
政教处的效率从来就没有那么高过。颜欢夏的处分第二天就下来了,大红的纸贴在橱窗里,给人喜报的错觉,讽刺可笑的可以。
颜欢夏趴在阳台上,看橱窗下人头涌动,心里一点感觉也没有。好像墙上的“颜欢夏”三个大字代表是一个与她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我不要你扛!我这就找班主任去!”董天真气喘吁吁的站在她面前,脸胀的的通红。
“我也没想,只是顺水推舟而已。”颜欢夏说的轻松。
“你怎么不解释清楚?你嘴巴长着就用来吃饭和气我的呀?”董天真这次是真的气坏了,她从来没有那么大声和颜欢夏说过话,那么凶的吼她。
颜欢夏很用力的拥抱董天真,有眼泪从她的眼睛滑落下来。“天真,再没有人比你对我那般对我好,我当然也不能见着你受委屈。我没有关系的,真的。”
“你……你这超级无敌大笨蛋est……”董天真搂紧她,眼泪唰的流下来。
这次被处分,颜欢夏真的无所谓,只是面对杨格时,她再无法如当初那般。她躲避杨格欲言又止的眼神,避免和杨格的单独相处。可是有时候,躲也躲不了。
冬日的走廊,常会想得空荡荡的。颜欢夏抱着书本,细数空气里轻歌曼舞的细小尘埃,听温柔的阳光落在她的皮肤上发出啪啪碎裂的微小声音。
杨格穿着蓝色的休闲外套,从走廊的那头慢慢的走过来,他的目光一直落在颜欢夏的身上,一瞬不瞬。
慢慢的走近,不着痕迹的轻巧避让,擦肩——正在颜欢夏以为已经避开交集而轻轻叹出一口气时,杨格的声音在她身后平静的响起。
“颜欢夏,那个女生,不是你,绝对不是。明明是天真,你为什么要认?”
杨格每个字都咬的那么用力,那么清晰,颜欢夏一瞬间有灵魂深处的柔软地带被击中的感觉。阳光如同漫天的飞絮在她眼前飞舞弥漫开来,恍惚。
“不是又怎样?认了又怎样?”颜欢夏没有回头,照着自己的方向走。
杨格在她身后一直望着,望着,直到颜欢夏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他原来一直不知道那个女生有那么倔强有那么坚强,像朵盛开在深海的白色花朵,她的软弱和芬芳只向同样孤独寂寞的游鱼盛放。而他,好像被隔除在外。
“颜欢夏,我喜欢你,你有没有听见?”杨格喃喃。可是他的叹息,轻声的连他自己都听不到。
颜欢夏跑到董天真很喜欢去的那个废弃的小操场,爬上那个高高的双杠,学董天真的样子,晃荡着小腿。有很温暖的阳光从很高很高的地方落下来,好像带着重量似的,在她的头发上跳舞。颜欢夏从来不知道,原来冬天的风也可以这般温柔,好像记忆中,杨格抚过她脸颊的温暖指尖。
沈亦在窗口远远的看见颜欢夏小小的寂寞身影,下楼去找她。
“沈亦?”颜欢夏听到脚步声,孩子气的玩着听音猜人的游戏,看到果真是他,笑的异常开心,“我猜对了。”
“你是笨蛋,董天真也是笨蛋。”沈亦靠在双杠边晒着太阳,懒懒的说。
“你才是笨蛋!沈亦才是大笨蛋呢!”颜欢夏仰着脸,孩子一样单纯的笑,好像那些烦人的事,离着她好远好远。
“或许吧。”沈亦又看了一眼颜欢夏,懒散的走开,“欢夏,你一定要幸福,你的幸福也是我的幸福啊。”
12 【文】欢夏一季
第二天,颜欢夏惊讶的发现贴着她处分的橱窗旁边贴出了撤销处分的通知,写着:经查明事实,该女生不是S中人云云。
颜欢夏暗叫糟糕,她怕是董天真犯傻去政教处招供。却见董天真高兴的从人堆里挤出来。
“欢夏,你没事了!”她大叫着跑过来拥抱颜欢夏。
“你你你你你……你气死我了!”颜欢夏气到结巴,虽然是很感动,可是董天真这一搅和,她之前受的委屈不都白受了吗?
“不是我,我没有……”董天真也满脸疑惑的解释。她是今天准备去政教处的,可是没想到颜欢夏的处分居然那么快就作废了。
“那……”
董天真耸耸肩,拥着颜欢夏往教室走。“你就别多想了,反正现在算是皆大欢喜。”
才走进教室,乔荞就瞪着哭红的双眼,把一封信递给颜欢夏。
“颜欢夏你是个坏女人,你把沈亦都逼走了?”
“沈亦怎么了?你说我把他逼走了?”颜欢夏拿着信,木兮兮的问。她是真的昏了,今天早上发生的事,好像都不能用常理来考虑。
“都是你!”乔荞美丽的眼睛又开始涌出更美丽的眼泪来,“都是因为你,沈亦才会走的!他为了帮你撤销处分,和老师说什么那个男生是你,他爸爸用钱把这个事情摆平了。可是,可是他也因此不可以再在这个学校念书了……你这个不要脸的坏女人拖累沈亦,亏他还一直堆你这么好……”
“你有完没完?”董天真被乔荞絮叨惹的不耐烦。
颜欢夏一言不发,拆开信,是沈亦的字迹,很漂亮的狂草却是细软的笔画,怕是没有第二个人写的出来。
“欢夏:
乔荞把这封信交给你的时候,肯定说了些让你困扰的话吧。乔荞其实是我的初恋,我初二时就是因为追她才和你渐渐断了来往。哈哈,你嘲笑我吧。
我和她手上的戒指其实是一对的。但是乔荞一直像个贪心的小孩,她要太多太多的爱,我给不起,也看不得别人给她,所以后来我们就分开了。戒指一直不摘,只是想要怀念,怀念那时候喜欢一个人时的心情,居然可以那么的简单和干净。以后怕是再也不会有了吧。
关于我的离开,其实和你没有太多关系。我一直都很喜欢唱歌,只是如你所说的那样一直不敢去追求自己想要追求的东西。那次在KTV董天真说我其实可以当个歌手时,我忽然明白自己将来要走的放向了。不是为了成名或者怎样,只是因为我喜欢,所以我要试试看。
梦想,不只是用来憧憬的。
请期待吧,说不定哪天,你会忽然发现耳机里的歌声是那么的熟悉……不用怀疑,那一定是我!
欢夏,我会祝福你,一直幸福。因为我喜欢你的笑容,请你一直一直这样美好的微笑吧。
——挚友 沈亦”
“沈亦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喂,你说的话很没建设性。他本来就是个好人。”董天真笑颜欢夏,却忽然被她用力抱住。
“沈亦是个很好很好很好的人!”颜欢夏有些含糊的重复这一句话,眼泪哗啦啦的流淌,像是要把对沈亦的感谢和想念在眼泪里都流尽。
“你是笨蛋,董天真也是笨蛋。”
“你才是笨蛋!沈亦才是大笨蛋呢!”
或许沈亦,才真的是大笨蛋吧。
所有的一切又都好起来了。冬天也在不知不觉中过去,短暂的春很有夏的味道。颜欢夏在音乐教室外的小花坛拔草时,竟发现栀子花早早的冒出了花苞。和叶子一样青嫩的颜色,有新生植物的气味。
已是高二下半学期了,课业开始紧,所有的人似乎都早早猫下腰,准备往大学冲。连大扫除都已各种各样的借口躲到图书馆去做作业。这么大一片的卫生区,竟然只有寥寥几人,连董天真和杨格都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颜欢夏正想着,竟听如水流动般淙淙的钢琴声竟从她头上的音乐教室窗户里传出来。这个音乐教室已经用了很多年,窗户还是老式的玻璃铁窗,锈迹斑斑,像是历经沧桑的慈祥老人。
琴声听的时候,颜欢夏听到董天真的声音。
“杨格你可知道?我曾喜欢你整整三年。”
颜欢夏如被闪电击中,一时竟无法移动。她坐在窗户底下,也像是一株小小的,生长在春天里的美丽植物。
杨格愣了下,随即笑道:“你也说是曾经。”
13 【文】欢夏一季
“天真,你终会找到一个有大智慧的男子,与你并肩,给你你想要的爱情。”杨格看着董天真水色的眼睛,微笑。真诚像是绿色芬芳的液体,从他伸过去的指尖缓缓的涌出来开成灿烂的花朵。
董天真低眉浅笑,指尖轻触杨格的指尖,再抬头时,眼里落满了夕阳的金色余晖。
“杨格,你可知道,我只希望他是个能懂天真的人,会天真的生活。”
杨格不语,指尖还留着眼前这个努力皱着眉头不让眼泪掉出来的女生皮肤的温度,如同蝴蝶曾经停伫在那里。
“天真,我比希望自己幸福,更虔诚的祈求希望你能幸福。”
董天真转过身,笑得肩膀轻轻颤动,眼泪顺着脸颊不停的往下掉:“杨格,谢谢。你和欢夏,永远是我最珍惜的朋友。”
颜欢夏坐在窗户底下,看到窗玻璃上映着的天真微笑又流泪的脸,心里有一波一波的温暖液体涌上来,把她紧紧环绕。栀子树的绿色花苞垂在她的肩头,像一个小小的希望——美丽的,芬芳的,承载这个春天所有的美好。
天真,我爱你……
夏葵很久没有出现,
某天某个舒服让人骨头都微微发酥的午后,董天真躺在阳台上的摇摇椅上背单词,看到楼下的院子里阿婆种的向日葵开的比往年都要繁盛,忽然就想到了夏葵。那个,比葵花还要耀眼的男子。她摁着他的号码,有些生疏。这好像是她第一次主动打电话找他吧。董天真想着,嘴角泛起笑花。
电话响了很久都没人接,董天真正失望的打算挂断时电话竟然通了。可惜是陌生的声音。
“是夏葵吗?”
“你是阿葵的同学吗?阿葵今天去美国呀,你们同学不都去送他吗?喂?喂……”
董天真甚至没来得及关掉手机就冲了出去!
葵,你要放弃我了吗?你真的要离开了吗?你不是说你要爱,要照顾我,有没有回应都无所谓吗?你怎么这么快就要放弃,就要扔下我跑到别的地方去了呢?你是坏蛋……不,我才是坏蛋……我还是笨蛋……
眼泪一直一直的流,头发都被风吹乱了遮住眼睛。董天真快跑到机场的时候却看到一架飞机正好飞过她的头顶,很巨大的轰鸣声,几乎快要把她的耳朵震聋。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的喊:“葵,请你不要走!我知道我自私,请让我再自私一次,可不可以?”董天真哭着,几乎趴倒在地上。
葵,如果重新来过,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我可不可以再来一次,让一切回到当初的当初,我哭着倒在你怀里,从此就抓紧你再也不放…….
我知道我和所有肥皂剧的女主角一样蠢,可是请你能不能暂时冒充那同样不聪明的男主角,错过了飞机或者忘带护照,现在就出现在我眼前?
……
董天真慢慢的,一个人走回家,她想她这次是真的失去夏葵了,那个葵花一遍灿烂的男子,再也不会笑嘻嘻的出现在她眼前。
再也不会了。
再也不会了。
董天真回头看自己的影子,被夕阳拉的好长,像是,寂寞的长度。
他在的时候,她没待他好,她天天十七八遍挂在心上的,是另一个男人。可是现在她天天七八十遍挂在心上的男人变成他时,他去FLY AWAY了。
美国,又是美国。董天真恨死美国了,它总是抢走她最爱的人。
她放弃了去美国的保送,她怕自己的目光在陌生的地方寻找熟悉的人,然后一次次失望至绝望。
周六下午放学很早,又不用上夜自修,颜欢夏只好回家。
颜欢夏推开门,看到那个男人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见她进来,朝她含义不明的微笑。
颜欢夏懒得搭理他,把书包放到写字台上,去厨房准备晚饭。轻轻的歌声从厨房断断续续的传出来。
“唱的真好听,是周杰伦的歌吧?叔叔也很喜欢。”
听到近在耳边的声音,颜欢夏吓猛然回头,发现男人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厨房,靠的自己很近。她后退,身体抵着水池,自来水哗啦啦流动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巨大又刺耳。
“叔叔,这里小,你进来我就不能干活了。”颜欢夏忍着恶心的感觉。
“不能干就别干了……”男人笑得暧昧,他靠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货色,你和你妈一样!你和那些小男生在大街亲嘴的照片都让人家拍过你还怕什么……我以前还以为你是什么贞节烈女…….便宜那些小家伙还不如我……”
14 【文】欢夏一季
男人说着下流的话愈靠愈近,颜欢夏脑里有个点“啪”的一下暴开,她用力推开男人。
男人没防备也没料到她有那么大的力气,塑料的拖鞋地在潮湿的瓷砖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他滑倒,脊椎重重的敲在地上,发出轻微碎裂的声音。
“喀嚓”门开了,颜欢夏看到她的妈妈站在门口冷静的看着她,男人发出杀猪一样的叫声。
“妈妈,我……”
“啪!”
所有的话都在颜紫萍清脆响亮的一巴掌中中断。
颜欢夏的脸上出现五条红色的指印,想笑,可是扯开的唇角却疼痛的发麻,她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从始至终都冷静异常的她的妈妈,终于干嚎出声:“妈,你是我妈啊……”
颜欢夏用力的奔跑,没有眼泪,眼睛酸痛的难受。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她不知道拖鞋是什么时候跑丢的,她只知道心脏疼痛的难受,胸腔里的氧气似被用完,一阵一阵抽痛。她跑到董天真自己租的地方,却不想进去,坐在狭窄不通风的楼梯上,抱着膝盖看自己被粗糙的路面磨破的脚底以及楼梯上血迹绘成的脚印的形状。
阳光从破旧的彩色玻璃窗外透过来,在旧的木楼梯上画下七彩的光斑,斑斓如同阳光下蝴蝶的翅膀。灰尘依旧在空气里舞,空气里浮动着栀子花微微腐烂的干燥香气。很静,蝉鸣好像被隔绝在窗外,颜欢夏听得到自己的心歌唱的声音。起初是小小的,细微的,如蚊鸣般,后来渐渐大声。
“312,312,353,321235,3212……”颜欢夏跟着心里的旋律轻轻的哼出声,终于发现那是杨格曾经吹过的口琴的调子。轻快的旋律潺潺溪水,轻快跳跃。颜欢夏哼着快乐的调子,再也难抑心中的悲凉,不可遏制的痛苦失声。那种来自胸腔深处的痛苦像喷涌而出的岩浆,无法收回。
董天真打开门,看到她最好的朋友哭的像某种年幼易受伤的兽类,私心裂肺。
“欢夏,为什么不进来?”她走过去拥抱颜欢夏,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像是安慰吵闹的婴孩,“乖,不哭,不要难过了,跟我回家。”
董天真扶起颜欢夏,发现她又疼的腿软下去。沾满灰尘、泥土以及血液的脚如同委屈的孩子,无声的哭泣。董天真拿来医药箱,热水,干净的纱布,在楼道里为颜欢夏清理伤口。然后给她穿上厚厚的软底拖鞋,半抱着她进门。
颜欢夏渐渐安静下来,躺在董天真小小的柔软的床上,蒙着头安睡。董天真坐在她的身边,抚摸着她散在被子外的头发,默背单词,守着她,让她安然入睡。
颜欢夏是比她董天真,更需要爱的人。她的指尖缠绕着她的发,心里有细微的疼痛。
颜欢夏醒来,董天真也不问什么,给她做了些吃的,自管自的做作业。等她吃完,又照顾她睡觉。半夜的时候颜欢夏忽然惊醒,她推醒董天真,蜷着腿开始给她讲家里的事情,断断续续的,句子支离破碎。
天真,我没有跟你说过我的家吧……我的爸爸是一个中学的老师,很穷……妈妈很早就离开我们了……爸爸对我很好,他大概是这个世上除你之外对我最好的人了……可是后来,爸爸死了,爸爸就好像是我的天,可是他忽然塌了……我只好来这里找我妈妈,我想妈妈应该和爸爸一样吧……可是原来,他们是不一样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妈妈好像很讨厌我,很少和我说话。妈妈和一个恶心的男人住在一块,那个男人……是个禽兽……他是个禽兽……浑蛋……天真,我该怎么办……他靠过来,身上有很浓的烟的气味……我妈竟然打我,她竟然因为我保护自己而打我……天真我该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天真天真天真……
颜欢夏的叙述后来竟变成喃喃的重复叫唤董天真的名字,间或还有杨格的,以及爸爸。
董天真在黑暗中拥住颜欢夏蜷成一团,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身体,心脏剧烈的疼痛起来。她到底在那个家里收到了怎样的对待?她在那个家里生活了那么长时间居然还可以每天笑的这样欢畅,好像老天已经给了她莫大的幸福。颜欢夏她是那么的勇敢,那么的善良…….
第二天,在董天真的坚持和陪同下,颜欢夏回家收拾衣服。
家里是一片狼藉,颜紫萍蓬头垢面的,脸上还有淤伤,男人早已不知去向。
15 【文】欢夏一季
颜欢夏在房里收拾东西,董天真等在客厅里。
颜紫萍靠在门边,看着颜欢夏良久,忽然道:“你真像你爸爸。像的让我恶心!”
颜欢夏停下收拾的动作,无惧的望着她:“请你,不要污辱我的爸爸,他是世上最好的人。”
“哈,最好的人?”颜紫萍尖刻的笑,“你爸爸怎配?他和昨天那个想要欺负你的男人没有什么区别,他们都是禽兽!”
“你胡说!”颜欢夏的眼泪又不争气的冒出来,只能不断的重复,“你胡说,我爸爸是好人!”
“我胡说?你爸爸若不是禽兽,我是他的学生怎么会还没毕业就怀了他的孩子?颜欢夏,我恨你,我恨你爸爸,你们都是魔鬼!是你们毁了我的一生……”颜紫萍情绪激烈的冲上去,尖利的指尖划伤了颜欢夏的脸颊。
“你骗人!你骗人!”颜欢夏大哭着,抱着还未整理好的行礼从房里跑出来,“天真我们快走,我妈妈她疯了!”
“我没疯!颜欢夏,你爸爸是比禽兽还不如的东西……”
声音被隔绝在轰然关上的铁门后面,可是那些话却还不停的旋绕在颜欢夏的耳旁。
“天真,抱紧我,求求你抱紧我!”在回去的公车上,颜欢夏蜷缩着靠在董天真身边,用力汲取她身上的温暖。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身上流着那么肮脏的血液,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不是因为爱而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她是这个世界的毒疤,原不该生存。
怪不得她每次问起和妈妈的相恋,爸爸总是躲躲闪闪;怪不得妈妈会那么恨她;怪不得以前住在老房子时,有些婶婶总是偷偷凑在一起对他们家指指点点,看到颜欢夏时,又默契的不作声;怪不得……所有曾经不在意的小细节都被这个秘密的揭晓而串连起来。
颜欢夏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炎热的七月,忽然寒冷的浑身战栗。
董天真抱着她,不停的在她耳边轻轻说:“欢夏欢夏,你听我说。不管你的父母是怎么样的人,他们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而生下你——这都和你没关系,并且不会影响你的好坏。你是颜欢夏,不是颜紫萍的附属,你是你自己。你是个天使一样的好姑娘,不会因为父母的善恶而变成魔鬼。你不会的,不会的,你是我见过的,最善良的姑娘。欢夏,你要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
颜欢夏渐渐安静下来,她靠着董天真,眼泪默默的掉。
“天真,我好像只有你了。”
“我们永远都会是最好的朋友,始终,永远,至死不渝。”
一年后。
“欢夏,这次考的不错哦。”杨格看过她的分数。
颜欢夏有些羞涩的笑,说:“那要谢谢你和天真啊。亏你们帮我恶补,不然我连二本的线都很难上。”
“欢夏,你……有想过去哪吗?北京?还是上海?”杨格问,眼睛望着很远很远的天边,脸却被太阳晒的微红。
颜欢夏看到他眼底的蓝天白云,爽朗的笑起来,说:“我想去南京,因为那里有法国梧桐,到秋天的时候会变得很漂亮。”
“好,就去南京吧。”杨格像是做了决定。
“啊?”
“欢夏,杨格,拍照啦!你们还在唧唧歪歪什么?”董天真在楼下很用力的吼他们。
“来了来了。”
十九岁的笑脸,定格在那年那月的夏天,美丽的,欢夏一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