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之前，我还是一只小小的白狐。云雾山的丛林中，就是嬉戏生活的地方，那时
侯的我，从不知道什么愁什么是苦。
有一天，天是那么蓝，树是那么绿，水也是那样清。和小伙伴们一番追逐嬉戏后，我
感到口渴，于是离开它们，独自到溪边喝水。水真的好甜，我的身影倒影在水中：白
白的小巧的身躯，尖尖的耳朵，灵慧的双眼。我在同类中是美丽的，我有一身雪白而
柔软的皮毛，而同伴们的皮毛大多是灰色的，所以，他们都很羡慕我。
可是，突然有一天，我的生活完全被一种叫做“人”的东西给颠覆了。在同伴们惨烈
的哀嚎声中，我被带离了云雾山，来到了人的世界。我被当作礼物送给了一个少年，
还记得第一眼见到那个病榻上的少年，那样的苍白，可以与我一身的雪白媲美，全身
上下，只有头发和眼珠是黑的，那双乌黑的眼，那样的亮，那样的黑。看着我，他的
嘴角路露出一丝笑意，我痴迷的看着。我对所有企图接近我的人都充满了敌意，可是
面对他，我却像面对一个多年的朋友。他的身上没有那种让我害怕的气息。他向我伸
出手来，轻声呼唤：“来，来呀！”多么温柔的声音啊。我看着他向我伸来的双手，
从容而优雅的向他走去。我心里很平静，直觉告诉我，他不会伤害我。我走到他的身
边，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眼中也有隐藏不住的快乐。我突然也想笑，但是我不会，
我只能以狐类的方式表达。可是旁人立即紧张起来，马上就有人提起了我，我就势在
那人的手上狠很的咬了一口，那人掺叫一声，立即把我抛了出去。我摔的不轻，昏头
昏脑的往外跑。
我跑进了一个很美的院子那儿有很小的山，很漂亮的花，很青的草，也有一条清清的
水流。后面的人很快追了上来。最后我还是被抓住了。被我咬肋一口的那人提起我，
眼中满是杀机。他刚要把我往石头上狠狠摔下，那个轻轻柔柔的声音适时响起：“住
手！”是他，那个少年，他在一个女孩的搀扶下向我走来，向那人伸出手：“给
我！”接着我的人犹豫着，他又提高声音道：“给我！”那人道：“可是，二少爷，
这白狐太凶了，我怕它会伤到你。”我心里一个声音响起：不，不会，不会的，我不
会咬他。他仿佛听见我的心声，不顾他人的反对，把我抱了过去。在他的怀抱里，听
着他的心跳，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全。就这样，在一片诧异的目光中，我被他抱进了
他那间仿佛永远充斥着药香的房间。
我们很快成了亲密无间的朋友，在他休息的时候，我总是久久的依偎在他的怀里，听
着他均匀的呼吸声。我不允许别人接近我，他也是一样。他总是抱着我亲昵地说：
“灵儿是我的。”灵儿，是他为我取的名字，我很喜欢。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他
的眼中有那么多的忧伤。为了逗他开心我用尾巴去扫他的眉心。他就会呵呵的笑，眉
间的忧愁也就跟着淡了。
离开云雾山的日子，因为他而变的不再寂寞和漫长。
刚开始，别人看见我和他在一起，既不咬也不闹，都很奇怪，后来就习以为常了，都
说我们有缘。时间一点点过去，我慢慢的长大了，而他也成熟了起来，只是身子还是
很虚弱。房间里的药香还是那样浓郁，久久散不去。
有一天，一个打扮妖艳的女人来到他的房间，用一种非常刺耳的声音跟他谈起了他的
婚事。他似乎不太乐意，可是那个女人喋喋不休的说了很多话。最后我听见他沉重地
叹了口气，抚摸着怀中的我苦笑着，说：“既然你们都已经决定了，还问我干什么
呢？难道我还有反对的余地么？”女人走后，他更加温柔的抱着我，眼中的悲伤更深
了，我听见他对我说：灵儿，你知道么？我爹妈要给我娶亲了，可是，我怕我活不长
了。”我心中一阵抽痛。我不想听他说这种话，可又无力阻止，于是我发出悲哀的低
吟。他好像听出了我的难过，亲了一下我的头道：“灵儿，你知道么？我见到你的第
一眼就被迷住了，你的眼睛让我着迷，我从没见过哪只动物有你这样的眼神，充满了
灵性，充满了对生命的渴望，也充满了悲伤。如果你是我要娶的那个女人就好了。”
说完，他又笑了，“瞧我啊，说到哪去了？你只是一只小小的狐，我怎能把你想象成
女人呢？我看我该休息了，老想这些奇怪的问题。”他睡着后，我却无法入睡。我跳
下床塌，向院子里跑去。把头担在爪子上，我从来没有那样强烈的渴望过自己是一个
女人，一个可以爱他、可以被他爱的女人。但是，我只是一只白狐。两滴泪水从我的
眼中滚下，我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涩涩的。这是我第一次尝到泪水的滋味。
日子匆匆过去了，转眼间迎来了他娶亲的日子。那一天，到处是一片刺目的红。连他
也是，着一身红，他苍白的脸上也因此映上了一丝血色看见他在笑，只是笑容中有几
分无奈。我看着自己身上的皮毛，突然想，如果我也是红色的，是不是也能给他苍白
的脸庞映上今日的光彩？
夜晚很快来临。人们把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领了进来。我不能再趴在他的床上我被人
抱出了那间满是药香的房间。我不肯安静的趴在被人为我准备好的窝里。我想见他，
想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于是，我悄悄的溜到他的门外，从门缝里向里面看去。他正
轻轻挑起那女子的盖头。缓缓的，我看见了那女子的脸，很美，真的很美，不是那种
俗艳，而是一种脱俗的美。更让我惊讶的是，当她抬起头来时，我发现，她的眼睛，
竟然更我如此的相似。我再看他，他也呆住了。我听见他喃喃地说：“我以为只有灵
儿才有这样的一双眼睛，却没有想到你也有。莫非，你是灵儿变的么？为了陪伴来日
无多的我，化做了人形？”那女子微微的笑，羞涩的地下头：“相公，我可不是你那
只白狐灵儿，我是你的娘子，刘家的仙儿。”他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只是呆呆的看
着她。
屋内的灯熄了，我的心也凉了。
我很少再有机会趴到他的怀中了。因为他的怀中已经有了那个眼睛和我一样动人的美
丽女子。我灾也快乐不起来了，唯一让我欣慰的是，他的精神状态一天天的好转，房
间里的药香也渐渐淡了，一股淡淡的倾向取代了药香。我无助的看着这一切。我只是
一只小小的白狐，我无里、力改变什么。我只能在一边静静的等待，等待有一天能重
回他的怀抱。可是，事实证明他已经离我越来越远了，他的一个微笑对我来说，都变
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求。
直到有一天，那女子看着远远跟着他们的我，依偎着他，说：“你看这只白狐好讨厌
啊，老是跟着我们。那眼睛里好象总有什么东西，我好害怕。”他这才远远地看了我
一眼，口气是那样漫不经心：“那就让人把它丢到林子里去吧。我不想杀了它，毕竟
我也养它两三年了，杀了怪可惜的。”那女子爹道：“可是人家想要白色狐皮的坎肩
嘛，好不好？白狐可是很难找的，把他给我好不好？”我心里一阵抽痛，无助的看着
他，屏着呼吸等他的回答。我听见他说：“你要是喜欢就拿去吧！我有了你，此生有
了你，已足矣。只要你开心，我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呢？“那女子笑了，他在她的脸上
轻吻。我的心，却碎了。夜里，我趁没人注意，逃出了这个让我伤心流泪的地方。
让我想不到的是，回到云雾山上，我竟然又有了一次奇遇。
当时，我趴在小时侯常常休息的那棵老树下，独自舔着伤口。周围有阵阵虫鸣，有猫
头鹰恐怖的叫声，远远的还有狼或虎的嚎叫。可是这一切我都不在乎了。我的心已经
碎了，我还怕什么呢？也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一阵诵经的声音：“至道无难，唯嫌拣
择。但莫憎爱，洞然明白，毫厘有差，天地悬隔-------”我就那样一动不动，静静地听
着。不知过了多久，我年心中一动，好像突然悟出了什么。我飞快的向那诵经处跑
去，是一个和尚。我蹲在一边，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那和尚念完经，睁开眼，
看见蹲在一旁的我，惊奇的双手合十，宣了一声佛号。我低鸣着，靠近他。他道：
“世间万物，无其不有。小小白狐，竟有如此灵性。看来，你与我佛有缘。”我匍匐
在他脚下，向他点点头。他摸摸我的头顶道：“看来你与我也有缘，你就跟着我，在
我身边听法吧！”我不知在他身边呆了多少年。直到有一天，他不知到那里去了，我
找了他很久都没有找到。不知不觉中，我走到一条小溪边，低下头，我大吃一惊。我
那雪白的毛皮，不知道何时已幻化成红色——那是我曾经如此向往的颜色啊！我说不
出是惊喜还是茫然，我呆呆的坐在溪边。
许多年后的某一天，我已经可以幻化成人形。可我想不到的是，我竟然幻化成他怀中
那女子的摸样，那个让我嫉妒让我自憎的女子的摸样。我跪坐在溪边，梳理我那头乌
黑的长发。我的摸样，已经是个人间女子。我看着水中的倒影，那就是我吗？当年那
个小小的白狐？我的全身上下就只有我那双眼睛没变。我还是我吗？我实现了当年的
愿望。可是，我还是我吗？
我做的地一件事，就是去找他。可是，当我走出丛林，才发现，一切都变了。男人早
已不是那时的男人，女人也早已不是那时的女人。我知道，山中无甲子，世上已千
年。物是人非，我一只小小的白狐变成了人，而人世也早已过了千年。我是灵儿还是
那个女人，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已经不在了。
我又回到了云雾山，静静的修炼。我知道他在世间经过了数百次的轮回，可能早就忘
了我这只小小的白狐。但是，我也常常忍不住想，当他再见到我，会不会依稀记起那
双曾经让他痴迷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