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忽而想到的


　　一
　　这几日颇不想去班上课，或是赖在宿舍的床上不起，或是胡思乱想一些琐碎的事，有时在想是不是上了近两年的大学已经对学习倦怠了。
　　猛的抬头瞅一眼摆在窗台上那快布满尘灰的闹钟，已是下午九点半了，不由得心中一颤，离晚自习下课还剩三十几分钟。于是赶紧打开电脑想写下一些的东西，好记录这一天的碌碌无为。刚打开电脑便听到有人敲门，还没等我转身，那人便推门闯进。
　　“你怎么又不去上晚自习？”
　　“我？我……在宿舍自习！”
　　“你现在出去，不到放学不许回宿舍。”
　　宿管说的坚决，似乎没有给我留一丝挽回的余地，我望着他笑了笑，之后便关了窗锁了门。从宿舍踉跄的出来后，本打算去班里小呆一会，可想到就剩半个小时，还是决定出去转一圈了。
　　当走到探险门口时才发现自己忘带了手机，还剩多久放学竟成了我心中的疑惑，幸好天色还算亮堂，那我就从这徒步到南公园，再从新大绕回来，大概那时已经下课了吧！
　　我朝着预定的方向义无反顾的走了下去，公路上的车子一辆接着一辆的从我身边呼啸而过，如同迎面走来的陌生人，他朝着我喊了一声，“嗨！”我看着他以为我们在哪见过，于是我便冲着他挥了挥手，直到后来我才发现他是在和我身后的一位女士打招呼，我只能无趣的笑着，接着漫步。
　　转眼我已走到了那个十字路口，一面通往水上乐园一面通往新大而我正是要从这里穿过去，此时公路上仍旧车来车往，我在原地逗留了片刻不见车子停下来，便趁着车辆少的时候一口气跑到了路对面，正当我侥幸不已时，忽然听到身后一阵急促的刹车声，那个女孩命悬一线。
　　“你不要命了？”
　　女孩脸色铁青，冲着那个凶神恶煞的司机生冷的点了点头，当女孩迈上人行道的时候我听见她愤愤的抱怨道，“……你以为你是谁……”
　　我继续前行，像是什么也未曾发生过，只是那袭急促的刹车声，不由得使我想起了一些尘封多年的往事。
　　二
　　说是往事，大概指那些应该忘却的事情反而还模糊地记着。
　　那是发生在零五年十月四号的，在我脑海里许多关于他的事大概都给忘掉了，唯独那一天我总也记得清楚。（当我写下他名字的时候，我也会怀着遗憾与悲怆。）
　　秋末，这几天气温一直不太稳定，眼瞅着初中的最后一个“国庆”假期就要结束了，或是因为天气的原因我的心情并不太理想，连着一整天都坐在电视机面前，不停地摁着手里的遥控器。大概下午了吧，母亲喊我去买些东西回来，我便接过钱匆匆的离开了家。
　　当我见到他的时候天已经昏暗了，我是盯了他许久才得以把他认出来的，他叫冯晓军算是与我一同长大的，因为他是天生的卷发所以平日里总是羡慕那些一头直发的学生，就为这个他把自己原本颇长的头发剪成了平头。
　　“你怎么剃头了？还这么抽象。”这是我喊住他时说的第一句话。
　　“你以为你好看，”他不屑的瞟了我一眼，“等我头发再长出来就是直的了，到那时候就好看了。”
　　他显出一副盛气凌人的姿势，我点了点头被他说服了。可就从那天起我一直也没有再见过他所谓的直发，现在想来总是觉得他当时的想法很滑稽，即使真的见到了，我想他也会沮丧着脸，仍是一头卷发。
　　之后我便和他一起在街上乱逛，把我母亲吩咐的事也给忘了，我们一起去了团场中心的那个“什么广场”，那儿每天傍晚都会有许多人，老人、孩子、中年人、妇女、如我们一般大的、比我们稍大的或稍小的。夜幕降临，广场上的音乐便会响起来，有好些人是会跳舞的，独舞、交谊舞、慢四、快三，总之只要你肯盯着那些人看，是什么舞姿都会有的。而我们是不会在意那些的，我们只不过是凑凑热闹，听着老的掉牙的舞曲还兴奋不已。
　　我和冯晓军就坐在广场的草坪上聊天，后来又碰到了许多同学便一起坐在那里聊了起来，到底有谁都说了些什么也都忘了，只记得冯晓军曾问我：
　　“我们是好朋友么？”
　　“当然，谁也比不了我们！”
　　后来就下起了小雨，音乐声早早的停息了，跳舞的人群也都散了，只剩下我们几个还坐在草坪上淋着小雨没完没了的说着。
　　差不多十一点的时候雨就停了，这个夜晚也因此凉爽起来。又过了不一会一位同学便来唤我回去，他是骑着摩托车来的，我正要和他回去，冯晓军便上前宁是要骑着车溜一圈方可让我走，看着他倔强的样子，我耸了耸肩答应了。
　　他骑着车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我便和剩下的几个同学接着聊天。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还不见他们回来。
　　没想到那次见面竟是我与他的诀别。
　　那时候每当临近傍晚，广场上学生是有很多的，听说现在初中生已经不收学费了，因此有好些学生都被家长送去了城里，不知道现如今的广场还热不热闹。
　　三
　　人是有自卑感与使命感的，除了疯子或者傻子也都有自己的尊严。
　　他既不是疯子也不是傻子，可他却不识字，他是我长这么大以来见过的第一人，但他确实很自卑，甚至很痛苦。
　　在他的眼中我是学习优秀的那一类学生，我和他在一起也从不提及有关学习的任何话题，但他却从未放弃过识字，他会自己去借一些小学一年级的课本，一个人独自跑到书店去买几本注有汉语拼音的练习册，他会把自己关在房子里整天读着“a o e”，即使那时候我们都上五年级了。
　　六年级那年，我见他坐在班里正津津有味的看着一本漫画书，便无意间说了一句，“你真笨，这么大了还不识字！”之前我也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他望着我显得格外的无助但他却没有说话，只是当着我的面把书撕成两半，然后狠狠的摔在地面上。那次，他哭了整整一节课，也就从那时起我决定这辈子都不会再说他了。
　　当我们开始初中生活，开始懂得好与坏、美与丑、善与恶、雄才大略、铁血男儿的时候，也会谈及关于理想的问题，那时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伟大理想，说出来也都是高尚的，可冯晓军的理想却让我们觉得不可思议，“我爸要给我买辆车，我以后要去开出租。”他说得很自然，我们倒是拼命的嘲笑他没出息，或许只有他自己清楚，一个不识字的人到底能走多远，从他眼神里流露出的深沉悲哀到底有多庞然。
　　初中的三年我们一直都很好，我是那个班的班长而他则是那个班的学生，他单纯的认为我们关系好便时常在班里顶撞我。终于，初三的那年我在班里又对他发脾气了。
　　“你就认识自己的名字，还能干什么？还上什么学呀！”
　　他骤然沉默了，像是一座喷涌着岩浆的火山瞬间停息了，如同大雪覆盖了燃烧的火焰，原本炙热的岩浆也顷刻结成了寒冰。我开始后悔，我感到良心正承受着煎熬与谴责，我怎能连犯两次同样的不可宽恕的错误。
　　那天，他坐在最后一排单独的一张桌子，哭了整整一个上午，放学的时候他的周围站满了学生，我带着赎罪的心走到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晓军，你怎么了？”
　　他猛地抬起头，我当时真的以为他会动手，我下意识的朝后退了一步，他望着我眼神像是在祈求又像是在无助的抱怨，“你以为我不想像你一样吗？ 你以为我不想识字吗？你每次这样说我，你知道我有多难受吗？你知道吗……”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剑刺进我的胸膛，“ 我……我以后再也不说你了，真的。”
　　“我知道你们都瞧不起我，我知道你们和那些老师一样把我当成了废物，可你知道……知道我多想做个老师喜欢的学生？我也想……可是……，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好好学习，如果有下辈子一定不会被你们瞧不起，一定……”
　　那天我再也没有说些什么，因为我知道即使说得再多也抚不平他对自己的恨。或许吧，我们是瞧不起他，可他，又何尝瞧得起过自己！
　　四
　　生命，就像玻璃杯一样易碎，一不小心“哐当”一声，却再也复不了原来的位。
　　零五年十月四日那天夜里，我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慌张，一直等不到他们回来，于是我便和几个暂时还没有回家的同学，朝着他骑车走的方向去寻。当我找到他们的时候，救护车已经停在那里了，我飞快的跑到救护车跟前。当时我父亲正站在救护车旁边，他见到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冯晓军死了！”
　　他是和另一辆摩托车相撞出事的，救护车也并没有带走他，他的脖子断了，当场死了，他死得很利索，连呻吟声也没能留下。像是电视剧里的剧情一样，他平躺在血泊之中，我走近他蹲在他的面前，双脚踩在他的血液上，凝视着他的脸庞，平日里模糊的轮廓没想到在这寂静的夜里竟如此清晰。我还想再问问他你的头发什么时候才能变成直发？我还想再问问他你什么时候去开出租？我还想问问他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识字？我还想再问问他……还想到了明天你还会在课堂上顶撞我！到了明天还能听到你的笑声！到了明天还能看到你的身影，到了明天……
　　可是，第二天他就下葬了，带着他今生遗憾，带着他的未完成的梦想，带着他所有所有的明天，永远的埋在了黄土之下。
　　我仰望着那朵远方的云，“晓军，祝你下辈子——做个好学生！”
　　五
　　时间永远流逝，街道依旧太平。
　　从他下葬之后，每当一有时间，我总是会约几个同学一起去他的坟上看看，静静的呆一会。不为别的，只想更清楚的告诉自己：我还活着。
　　转眼他已经离开快五年了，我也从一个朦胧少年长成大人了，每当想起他的时候心还是会隐隐的痛；再有时间我还是会去他的坟前坐一会，我们是同龄人，我多在这个世界上站一天，我的责任就更多一点，理由很简单：活着！
　　我还活着，我是如此的幸福。
　　六
　　猛然回神，天已黑的透彻而我也已绕回学校，突然想起了父亲曾说过的那句话，“不要把名字只刻在墓碑上；如果你还能站着，就要有勇气把你的名字刻进全人类的心里。”
　　趁着下自习的铃声还未响起，于是我决定去班里呆一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