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泪的石像
一个巨大的石像被庄重地安放在宽阔的街心广场上。围观的汹涌的人群欢呼着,发出大潮的声音,还有人雀跃,地震一般,都在庆祝这个光辉的日子。同时有幸参加这个气势恢弘的典礼,作为第一个对这个高大威武的标志瞻仰、膜拜,虔诚地希望得到鼓舞、光明和未来。
这个包含正义石质的石像雕琢精细,就连衣服上每条布纹都清晰地展现无遗。修饰堪称完美,就是脚下的石座也镌刻着美妙的螺旋状缠绕的藤蔓样的奥妙的花纹,还有一些古怪梦幻般的线条和符号。就连石像的眼神都透出智慧而且理性的光芒。看到的人不得不惊叹于设计的完美与雕刻技艺的高超,石质呢,人们虽然在这个时刻没人注意到,但并不妨碍哪怕一丝的优良。
空旷的街心广场里,石像巍峨崇高,成为都市文明的标志。人们从遥远的地方就能看到,都会禁不住充盈了力量和勇气。走到近处,人们则需要仰视,更能感到尊严和神圣。无论是谁,在石像的脚下都会默默地注视一会儿。仿佛这样才能净化自己的灵魂,向神圣忏悔一般。人们看着石像的微笑,感觉到了希望的在在。人们看着石像的眼睛,感觉到了灵魂被清洗。高大威武的石像像是长在了每个人的心里,石像的影子撑直了人们的脊梁,人们尝到了生活的甜美和宽容。原先空旷的街心广场变得熙熙攘攘。谁都乐意在石像下面呆一会儿,以期生命的慰籍。人们的灵魂已经和石像熔化在一起了。
“是的,我的灵感来自神助。”雕刻家常常向人们夸耀,“这是神的意志的体现。无论多么神乎其技的雕刻家也不会完成这样的作品。……看,那清澈无比的眼睛!”
雕刻家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我吗,是秉承了神的点化。”
被誉为伟大的雕刻家的人总是向瞻仰膜拜的人群这样说。这是他的心里话,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肯定他的鬼斧神工。
人们在石像的微笑里微笑着,如同悠悠哉倘佯于糖罐里的蜜蜂。石像的微笑是宽容的,身躯是伟岸坚定的,头颅是顽强而昂扬的,还有宽阔的臂膀和有力的指向前方的大手。虽然石像微笑的每丝笑容都可以品味到,这却不是石像的精华所在。最神奇的是石像的眼睛,近处可以感觉到是在关注你,远处也可以感觉到是在关注你――世上的所有人和事石像都可以关注到。就像茫茫沙漠里的一汪清泉,只要有人能看到,就可以摄取看到者的灵魂。
“这就是神。”阳光灿烂的日子里,人们湊在一块的时候总是这么说,这也是了解石像的人的共识。
道路四通八达,通向遥远的地方。遥远的地方的人总要经过这个街心广场,以示不白活于这世界。每天,千千万万的人就从石像眼前经过;每天,千千万万的人在石像眼前长大。或蹦蹦跳跳,或步履蹒跚,或亦步亦趋,都是石像眼前的过客。人们已经习惯了在石像的关注下从一个遥远的方向看着石像走到另一个遥远的方向,像是孩童在长辈的目光里蹿过大街小巷,孩童长大后,再望着自己的孩子在石像的目光里蹿过大街小巷。
白云卷了又收,收了又卷。
沥沥啦啦的小雨歌唱的一个傍晚,石像便沉默在这清凉的世界里。人们匆匆的脚步拖着沉郁的身子快速从石像前穿过,没有来得及看石像一眼。但是,石像却从没有因为风雨的缘故闭上自己的眼睛,也没有因为夜的黑暗打一个小盹,石像还在痴迷地在关注人世并且思索着。
第二天早晨,街心广场里活动的早起的人惊奇地发现,在风雨之夜,石像流泪了。泪珠滑过的痕迹清晰地印在微笑着的面庞上。
雕刻家在草地上打着滚,痛哭流涕,大喊大叫,粗鲁地咒骂着什么。
人们依然从街心广场经过,依旧看着石像。石像也一直看着人们,看着花开花落。
冬天,雕刻家死了。他的送行队伍经过了街心广场,流过泪的石像脸上的笑容仍在,不过含有了泪痕。它默默地注视着自己的缔造者躺入了冰冷的坟墓。缔造者再也看不到他给人间创造的快乐、力量和希望了。
石像脚下,有瑟瑟发抖的褴缕者漠然注视着这送葬的队伍。不论伟大与渺小,在他们的眼里才是平等的生命。夜晚,他就露宿在石像的脚下。
春天来了,一场细雨过后。无形的手扬起了漫漫尘沙,人们抱头窜进了能够躲藏的角落。风沙过后,人们发现,石像的泪痕被尘沙染成了褐红色,就像是流了一次血泪。人们仿佛预感到了不祥,纷纷在家里焚香燃烛,祈祷着各自的命运。
荒草生芽,枯枝吐翠的,欲曙还漆的时刻。一阵巨大的轰隆声把人们从酣梦中惊醒。像是一千列火车同时经过,又像是五岳突然崩坍。仿佛天地要陷于这一刻。
次日清晨,人们惊异地瞪大了自己的眼睛。迷雾中不能相信眼前的事实――石像倒在地上。碎屑散落在广场、街道,荡起的粉尘遮天闭日,弥散在家家户户的房顶上,或者飘进了张大了嘴巴者的肺泡里。
一个小孩蹦蹦跳跳地在街心广场里玩耍,他捡起了一块碎屑,轻轻一捻,咦了一声,粉末便轻轻扬扬地撒落在宝贝儿的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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