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沫
(1)
不知从何时起,韧可连续几天都难回家一趟,索性连一个电话也忘了打给她。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内。心如一团乱麻。先是幽怨,又是自嘲,最后却是极镇静的。想来她是早料到这样的局面。只不能免为其难,她不过是落入局里渺小的一个,韧可也是。都是圈套里的笑话。这个不归家的男人,就想让她成为他的怨妇,他才肯罢休?可是她偏不。
喧闹的铃音之后,终于他接了。他说,云沁,我工作很忙。你要照顾好自己,没有重要的事不要再打来了。然后不由分说地挂掉了。
她有点理解了这个男人。他要她嫁他,一生对她好,尽心守护她。哪一段感情的起始不是充满希望?
当初云沁心里总明白,他是要做一个公认的好丈夫的。说起来有点生寒,她还是带著奢望跟了他的。只是她的期待从始至终没有凭依。何况他不是真爱她。
他与她的心隔著一层模糊的纱,这张纱极薄,极薄,他们都得小心翼翼看护。撕裂了或是遗露个破洞,谁脸上都不好看,谁都下不了台。他说忙。果然是忙。这是多么烂套的理由。她心里冷笑。却从来不会对他说破。
韧可也是喜欢她这一点的。
她开始用固定的时间把地板擦得几净明亮,跪了下来,佝偻着背。一下一下,每个角落都不放过。起伏的白裙揉在地板上,有时溅几点水渍,她看见也不觉心疼。隔著明晃晃的玻璃窗反射出格外耀眼的强光,刚巧剌上她的眼睛,睁不开。她怔怔地站著,却不躲闪,一动不动。嘴角扬笑。
对于韧可的爱,本来就那么多。这样以来,似乎还可以省下那些皆尽全力去维护的。她不恨韧可。相反,她喜欢他的明智与世俗。她也敢断定他是一个可爱的男人。对她有情。只此,就已足够。终究,他是要回来她的身边。她会给他生孩子。她不恨他。真正的无恨,是发自内心的冷漠。恨,有时是一种特殊的伤神的感情。所以不恨最禆益。
后来云卷云舒的日子,她都一一过惯了。孩子两月时,她已经不再上班,常在花园散步或是一坐就是一个下午。这时候韧可对她比以前更好了。见他高兴,她也暗暗满意。只是一如常态的哑然。佣工是十八九的女孩儿,伶牙俐齿。倒也聪明,会看人脸色,也懂人心事。也喜欢问七问八。她噤笑,同她说说话,也不见外她。
(2)
那天,接到文宣的电话,云沁着实吃了一惊,他出差至此,要见她。他倒也还是记得她的。
林文宣是云沁的前男友,多年不见,有的只是当年陈旧的往事。然而,那些攸关伤情的风花雪月,还值得一提么?她黯然。不去倒也不好,林文宣即是坦然地看望她来。她避开他,倒像是另有隐情,对他念念不忘,故心有舍不下之感。
她对著那面诺大的镜子怔了半晌,最后轻轻涂上粉红的唇膏,描细棕眉。他还认得出她么?她不能确定。心也跟着七上八下,他为什么还要见她呢?
她决定去见他。她才二十五,不该结束。一切都不该结束。也许可以有新的希望。她妥协了。她知道自己从来不是一个洒脱的人。
橱窗外,车水马龙,人潮流动。橱窗内,那个人就坐在对面,两人问了好,几年不见,却一点不觉陌生。这又是为什么?默默坐了许久。相对也无甚话多说。却也不感到尴尬。
他还是那样的神情,眉清目秀的。眼里略有一丝歉意,温和得让她迷恋。她有点莫名的生气,他依然那样好看。她看不出来他对她怀有特别的情义。
如果她要他跟她走上一段路,或远或近,或累或艰难。他都一定会黓默陪着。而这容易让她产生错觉。她以为他爱她。她曾天真地以为他爱她。她想在他面前撒野,想做他的小女人。
其实不然,她并不特殊。对他来说。她像任何经过他生命的女子。他允许她的蛮不讲理,俯瞻着她的一切,观看她撒野,不合他意便总沉默著,不理她。
他原是从来不爱她。
他只是那类人。他愿意跟她走,只是恰好遇上了她。他一直随遇而安,潇洒自如。
外面起风了,秋也更深了一层。穿白风衣匆匆而去的美人裹紧了外衣。云沁低下眉眼,啜一口苦涩的咖啡,凄然一笑,
这一次,她明白了。他来看望她,就是来看望她,纯属路过。他来见她一面,只是因为他念着记忆里的自己,念着旧时的心情。而她竟然还爱他,所以她输了。
他先走了。
他说,我送你吧。她笑笑,不了,你先忙。
他并不坚持说送。他站起来,离开了座位。绅士地向她躬身。然后离去。她的目光逐渐黯淡。
略定了定神。她摆出一个舒服的姿势,心里从未有过的安然。总该了无遗憾的知足了。
她想起了香烟,摸索出一根来。她还是不那么会抽烟。呛著了她,她也不在乎。
她似乎还想起了什么。孩子。还有这么一个让她充满惊喜的生命。就隐藏在她的身体里。她感到莫大的安慰。仿佛孕育着一场盛大的希望。
她静静地按熄燃到一半的香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