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iaosn110
2009/5/5 17:34:39
巴山女文字
文/ 涂代祥
一
六五年深秋。我们乘坐的专列抵达广元到招花之间的K镇时,已近黄昏。刚下火车,我们六工程处的几千号由东北南调三线建设的铁路工人,都被巴山的雄奇吓呆了。秋雨浙浙沥沥下着,青江在不远处呜咽,寒风在山涧中呼啸,阵阵山风挟着冰冷的雨滴扑來,使我们不断打着冷颤。我们悽悽惶惶地站在站台上,昂头看着洇浸在雨雾中的悬崖绝壁,想到身处“噫吁,危呼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之地,我不禁对神秘莫侧的巴山肃然生敬。据说,大巴山有许多值得造访的地方,剑门关离K镇也不远。可惜,一连月余秋雨绵绵,我们成天都像在雨雾的海中艰苦工作。藏在雾障中的巴山是什么仪态,喜欢游历访古的杨浩和我谁也没心思去探就,连星期天也呆在工棚里,除了喝酒就是玩牌,日子过得天昏地暗,那真是一段忧愁苦闷的岁月啊。
“.放晴呐!放晴呐!”一个星期日,杨浩在河边洗完衣服后兴冲冲进帐对我直喊:“到K镇赶场去吧,再这样呆下去,连骨头也快生霉喽!”
踏上去K镇的路上,我同杨浩才初步认识了巴山:暖阳阳的晴天,太阳高挂在瓦篮的天空,只有几片白云在山峯之间悠闲徜徉;虽是深秋天气,重峦叠障起伏连绵的大巴山,依然到处洋溢着葱郁的气息;山腰间一丛丛火红的枫树林,在阳光下静静燃烧,衬托得色彩深绿的山峯更为静穆;而座落在山冈丛林中的农舍,传来隐约的鸡鸣狗吠之声,被雨水洗得黝黑的青瓦房上,摇曳着袅袅的灰篮色炊烟,两只苍鹰在空中悠然盘旋。
“巴山真美哟!你看那丛丛枫叶,像不像一片朝霞?还有那正缥渺在山涧的白雾,像不像一泓溪流?”爱写诗的扬浩倏然诗性大发。
从此,大巴山以她神秘的美,疗好了我和杨浩的忧郁;旦凡工休日,便携带着食品和照相机深入大巴山四处游玩。
二
三月的一天,依当地老乡指点,我们进深山造访了一处古山寨风貌。返回时已近黄昏,便坐在一块巨大的青石上歇息。我刚点燃一支香烟,杨浩忽然神秘兮兮地用衬碰我一碰,将食指竖在嘴唇上“嘘!”了一声。我随着杨浩惊异的目光看去,见一个巴山姑娘正背对我们伫立在离我们仅丈余远的山崖上眺望彩霞(此时,落日在深黛色的群峯间下沉,将一簇簇云朵燃得无比瑰丽),我同杨浩不禁被巴山姑娘的静态美镇呆了。尽管,落日余辉镀亮了她的身段而看不到她的正靣,但一件稍嫌窄小的红底白花中式衣裳,却勾勒出她窈窕的腰身,线条十分优美;略为修长的脖子后面,一条粗黑的长辫子正被上升的山风吹得微微飘飞,
发梢用红毛线结成的一只大蝴蝶仿佛在起落飞翔;尤其是柔和的霞光,在她的头发和浑圆的肩膀四周,呈现出一圈绚丽的晕光,使我和扬浩如睹巴山神女,不禁怦然心动。我还看到:姑娘肩头上的衣服有几处破洞,露出丰腴的肌肤;打了几处补丁的裤子,从膝下以下撕开几条口子,凸现出线条悠美的小腿。这样贫困美丽的巴山姑粮,让我顿生怜爱之情。
突然,不远处传來清脆的牛铃铛声,巴山女仿佛从静中醒过来,一转身同我们目光相遇。发觉我们正从后面窥视她后,她并不惊异,也不嗔怪,嘴角边还浮现两个一现即逝的酒涡,又大又黑的眼眼流露出淡淡的笑意,眉宇正中的一颗黑痣,点缀出一种让我不敢直视的异美。瞬息之间,我因窥视了她而感到卑微。姑娘微低着头,从我们歇息的大青石旁边敏捷地擦身而过,朝山腰小路走去。我们这才看見:三头黄牛正站在小路上,摇着尾巴等待着它们的主人,并亲切地朝着姑娘“哞哞”叫唤,听见姑娘打了声口哨,三头牛便乖乖地走在姑娘前靣,摇头摆尾地慢慢消失在山间丛林中。
我同杨浩不约而同地呼出口长气,直至听不到山风送过来的铃铛声才收回目光,并相对微笑着,惘然若失。在回驻地的山路上,我们谁也没说话。但我知道:杨浩和我一样,已迷上了那个巴山女,甚至比我更痴迷。
约半月后,杨浩红着脸说,“我们再访一次古山寨,去吗?”我朝扬浩肩膀上猛击了一掌,“你咋不早说?” “这回要多代一个胶卷。要是上次照相机里还有胶卷多好------”我俩彼此心知肚明地大笑着,欣然上路。
可是,我俩一直走过古山寨至少五里地,都没见到巴山女的踪影。其实,凡有农舍的地方,我们都驻足寻觅,甚至借口向老乡讨水喝的机会也四处张望,但结果都煞费心机。不过,我们却见到了不少身段矫健,脸蛋红润,衣裳破旧,打着赤足在庄稼地里干活的巴山姑娘。她们見到我们穿着篮色工作服,背着相机四处闲游的样子,投来既羡慕又青涩的目光,倒使我们很过意不去。在一片山坡上,有几个姑娘在垄间劳作。她们中间仿佛有一个是我们要寻找的那个巴山女,腰身窈窕,脖子修长,红润光滑的脸厐上写着善良与扑绌,乌黑的发辫盘在头顶-------仔细看,却又不是。进山找了大半天,寻得我和扬浩心神恍惚。
不久,我对寻找那个巴山女的热望渐渐冷却,大巴山苍苍茫茫,大海捞针啊!杨浩却仿佛害起了相思病,我了解他的脾气:不撞南墙不回头。
三
夏天,我们驻地旁边的清江山洪猛涨,雨歇不久又洪潮猛退,露出宽阔的浅滩,这是巴山人夜里捕鱼的最好时节。巴山人捕鱼还保持着传统古法:一人执火把照江面,鱼一見火光便慌忙往石头缝钻;一人举铁锤猛敲石头,鱼被震昏便漂浮水面;一人伸网,兜住鱼装进竹簍就成。这样的捕鱼法,既简单又有趣,还能常常捕到名贵的娃娃鱼,让我们这些来自泸州、成都,只知用钓的人崇拜得五腹投地。特别是钓鱼有瘾的扬浩,只要夜晚見到滩流上有捕鱼者的火光,都会跑到水边去观看。
一个满天星斗的夜晚,我正在江边练小提琴,听到一阵哗哗的蹚水声,扬浩由不远处朝我匆匆走來,上气不接下气的说“看见喽!看见喽!” “看見啥子嘛?看你鬼打心慌的样子!” “那个巴山女哟!看見了么?那边滩流上举火把的就是吧?”
果真,离我们不远的滩头上,一个穿红底白花衣裳的姑娘,腰身窈窕,头发盘成个高髻,显出略为修长的脖子。她正将熊熊的火把举过头顶,使翻腾着水花的滩流,闪耀着绚丽的波光。姑娘的脸厐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那样瑰丽与柔和,她正微躬着腰身,注视着波光乱跳的江面,呈现出一种妙不可言的生动和靓丽。身边一个发长齐肩的老人,手执鱼网、鱼簍,该是她父亲吧。?另一个提铁锤的青年人,该好是她的哥哥吧(希望如是)?正思忖间,姑娘朝我们望了望,尽管被火光照亮的这张脸十分生动美丽,眉宇中间却少了一颗黑痣。我说,“很像那个巴山女,仔细看,又不是。回吧!”
我们又一次惘然若失-------。
金秋的一个黄昏。我们一群人正站在帐外的堤上闲聊。突然,听見江对岸的山坡上锣声震天,这是巴山人放火烧山的时节。一簇簇声嘶呐喊的巴山人,随着紧骤的敲锣声,在点燃收拢在山头的枯枝败叶之后,兴奋地由山坡顶一段段往下跳,在他们的身后,腾起熊熊大火,使整幅山坡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煞是壮观。还有许多壮年以上的男人,还蓄着长过肩头的头发,在一个个往下跳跃的时候,耝犷的喊叫声和长发飘飞状,有如原始人的蛮悍,使人联想到遥远的刀耕火种的年代,别有一番土著风情。
我身边的杨浩目不转睛地瞧着山坡望,且默不作声。我随着他的视线望去,看到跳到最前面敲锣的,也是个穿红色衣裳的女人,虽看不清她的形像,但从她甩动的发辫的风姿看,定是个健美的姑娘。她一边猛劲敲锣,又似在爽快的大笑,我想:该不是那个巴山女吧?扬浩却抢在我开口之前小声咕噜:“我得过河去瞧--------没等我反映过来,他已経跳下堤朝浅滩蹚水而去。我看着杨浩蹚水时一颠一颠的样子,心里好一阵难受。但要承认:扬浩对美的追求,比我笃诚执着。
夜晚,扬浩对我说,“很像那个巴山女,仔细瞧,又不是。” “算了吧!也许那次我们都被霞光剌花了眼,就算碰上可能也认不准。” 杨浩没吱声,只是苦笑了一下就走开了。我深知他的个性,他一定会为继续寻找那个眉心长颗黑痣的巴山女,而付出更多的努力和痛苦。
四
三年后。我处完成了K镇的工程,将转战陕北修阳安线。一般情况下,每完工一条铁路,都会有人留下“落段”当道班养护工。这是种十分寂寞,与世隔绝,永生住在荒野的单调聀业,只有身体病弱的老工人才肯“落段”。没想到年纪轻轻又热爱诗歌的杨浩,竟头一个报了名。原因是:一定要找到那个巴山女。这样的理想主义者,简直气得我七窍生烟。
夜晚,月光如水。我在和扬浩散步时劝他说:“杨浩呀杨浩!你是不是脑子里进了水?要知道,浪漫代替不了现实。即使你找到那个巴山女,人家父母就算同意,她可是个农民啊!”
杨浩突然像看陌生人一样,盯着我的脸看了好一会,才说:“我们的祖先们,哪一个不是农民?很多革命家包括毛泽东,都是农民!亏你是我的好朋友。有些人口口声声赞美贫下中农,但骨子里头呢?”
我无言以答。
突然,扬浩双手捏着我的肩头,喘着粗气说:“你记得第一次看見巴山女的情形吗?” “记得!” “记得她肩头上衣裳的破洞吗?” 我心头一震,说“记得!”
杨浩站立下來思想,仿佛酝酿完一首诗似的,以一种异样的声音对我说:“我不能容忍这么善美丽的姑娘那样贫困,你能理解吗?我不仅能够找到她,而且还要娶她,在山间修几间瓦房,还要教她识字、读书-------”说着,说着,他的双眼竟闪烁着泪花。
自以为了解扬浩的我,第一次知道他如此悲天悯人,让我自惭形秽。那一晚,我同杨浩在工棚里喝得酩酊大醉。
几天后,一辆崭新的火车停在我们亲手筑成的铁路上,我们闹轰轰地携带着行李纷纷上车。杨浩站在站台上为我们送别,望着我们又将成批地转战陕北,去古老的黄土塬上修新线,显得十分依依不舍的样子。火车突然长啸了几声,慢熳启动,我才把头伸出车窗对扬浩说:“祝福你扬浩,你一定会生活幸福,找到她可千万要告诉我哟!”
杨浩沉默着,嘴边始终保持着自信的微笑。当火车开动后,我还伏在窗口看他。他穿着一件崭新的红色运动衫,坚定地站着向我揮手,那神态多像一棵年轻的枫树,背衬青山,显得异常的鲜艳夺目。直到杨浩的身影消失,我才点燃支香烟,猛抽了几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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