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 Align=center>去也真情,留也真情</DIV>
去,还是不去呢?娘接到我的来信犯难了。
我在省城工作,离家远。那些年给公家上班,几年才有一次探亲假回家看娘。后来我在城里吃住的条件好了点,孩子也到了上学的年龄,就决定把娘接进城里一起生活。这样既可以相互照应,也了去两地思念之苦。可是,娘是位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家乡故土的花甲老人,在她的习惯里,早已固定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方式,现在接她进城,过另外一种她想都未曾想过的全新生活,她能接受吗?
趁着吃晚饭的工夫,娘拿着信去和东院我七叔商量,七叔听了来由,笑着说:“儿子在城里上班,工作忙,小孙子又要上学,他们需要你去帮忙,那你就去嘛!再说,你一个人在家,住那么大个烂院子,荒草野地,看着就让人寒心。你万一有个灾呀病呀的,跟前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有,孩子们在外也不安心。让你进城住,那是你的福份,你还是收拾收拾早点上路吧!”
“啥,还福份哩,这些天还没把我愁死!你别看我现在这个家破破烂烂的,撵不上时兴,你知道能有今天这个样子哪容易吗?早年一家人住一间半房子,过日子多稀罕这些箱箱柜柜,盆盆罐罐的!可是家里啥也没有,记得我夜里纺棉花没有凳子坐,就从邻居胡婶家的柴禾垛上捡来一个木头墩儿,一坐就是十几年。现在呢,你看看满屋都是吃的用的,我咋忍心撂下就走呢?”
七叔接着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儿子在城里洗衣机,电冰箱人家什么没有?你再不要老脑筋,把那些破烂当宝贝了!”
娘听了七叔的劝解,增加了去的可能,心情反而更加复杂:“家再烂也是个家呀!我总想着:只要有这个烂院子在,只要他这个老娘还活在这个院子里,早晚孩子们回来,进门喊一声娘,热锅热灶的,还是圆圆满满的一个家。我要是这么一走……唉!”娘的鼻子一酸,老泪禁不住往外涌。娘不敢再往下想,站起身,摸着黑,一个人踉踉跄跄地又回到了那个空旷阴森的烂院老屋。
娘伸手顺墙摸去,拉亮那并不明亮的电灯泡,暗淡的灯光里,娘环顾四周,重新审视了一遍她再也熟悉不过的家当:那面缸,那米瓮,那上辈儿分家分来的荆条筐,还有没吃完的半坛子咸萝卜……泪眼望去,这些家当都好像得到了主人要弃它们而去的不祥消息,个个都愁眉紧锁,庄严肃穆!娘的情绪受到情景的感染,再也控制不住,一歪身瘫坐在旁边的竹椅上呜呜地哭起来。
也许是受到惊动,养了多年的那只花猫纵身从顶棚上跳下来,跑到娘的脚下“喵”地叫了一声。娘弯腰把它抱在怀里,不停地抚摸着。看来,此时此刻也只有这只花猫能理解主人的心事了。
这一夜,娘没有去睡,就抱着这只花猫坐在竹椅上,半梦半醒地坐到了鸡叫三遍。
去,还是不去呢?
娘一边继续地想着,一边睁了睁红肿的双眼。透过临明前的银辉朝前院望去———前院长着的是一颗枣树,现在都碗口粗了。望着朦胧中的枣树轮廓,娘想起了当年和小孙子一起栽树的一幕:那是四年前孩子两岁多的时候,我们领孩子回家过年。一天,娘不知从哪里移来了这颗枣树苗,娘挖好了树坑,又手把手地教孩子把树苗放在树坑里,让孩子扶上,娘给小树培土,浇水。完了,娘指着小树给孩子说:“再过几年,到了你上学的时候,这枣树就能结可多可多的大枣了。奶奶牙不不好,是吃不上这枣了,这满树的大枣都是给你吃的,好不好?”我在一旁看着这情景:奶奶满足,孙子渴望,一老一小都在笑。
今年的雨水多,枣树长的旺。新抽的枝条已窜过房檐。再细看,那枣青呀红呀的都结成了疙瘩。正应验了当年祖孙俩栽枣树的祈愿。
这不是谢枣吃枣的季节吗?对:给俺孙子送枣去!娘想到这儿,立刻来了精神,似乎几天来的所有问题都不是问题了。
在想孙疼孙的亲情驱使下,娘选择了进城,选择了去照看孙子上学。然而,娘同时也选择了她处处都感到别扭的生活环境,选择了时刻都在煎熬着她的心里委屈,选择了对家乡故土不尽眷恋的伤心和难过……
去也真情,留也真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