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哄的女子是块宝
 
  巧儿从小就是个听话的孩子，外婆常乐呵呵地盼她长大，说长大找个好女婿。她问找个好女婿做什么？外婆说疼爱你呀，外婆走了，他来疼你。外婆到哪儿去呢，她没敢问，隐约觉得不是一个好地方。她也没敢问妈妈，妈妈有那么多事做，单位、家里忙得啥心思也没有。妈妈只希望她快快长大，来帮一把这个家。这个家累人啊，她耳边老是回旋着妈妈的叹息。

  巧儿十六岁那年，妈妈生了一场病，背部长大疮，直至无法行动。妈妈哀求道，学校你就别去了，等妈妈身子好了再说。她听从妈妈的话，兴味从书本中提出来，用到做家务活上。外婆不满意了，说不让孩子读书，将来找不到好女婿。巧儿有点怕，没人疼爱也不是好事。可妈妈挪不动身子，真得挪不动。于是巧儿试着抽点时间自学，等弟弟妹妹放晚自习回家，给他们热饭，他们躺下，她又用点时间自学。几年下来，高中课程学得差不多了。
 
  妈妈的病终于痊愈，可是没有再提巧儿回学校的事。巧儿几次想提出来，但还是不忍心，妈妈太疲惫了，巧儿说不出口。又挨了一两年，巧儿快到二十岁了，还读什么书呀。外婆明显得老下去，情绪也坏透了，老是唠叨，都怪妈妈的疮毁了孩子学业，找不到个好女婿该怎么办啊，那才是一辈子大事。巧儿对外婆说她并没有丢掉学业，已经报考大学，录取通知书发下来了。外婆的老眼雪亮，仿佛外孙女已经找了个好女婿。巧儿没有哄外婆，职大录取了她。上职大没几天，外婆又开始聒噪，班上有合适的没，主动些，趁鲜的蔬菜才有好主顾。她听外婆的话直想笑，却不得不承认事实上这个问题很尖锐。

  巧儿留意班上起来，有一天，她带个男孩来，外婆乐坏了。可是吃完饭，外婆便拉长了脸。说不行，这个孩子吃饭时眼睛只盯着自个的碗，只顾朝自个面前挟菜，从来就不往咱巧儿的碗里放。咱巧儿从小就会照顾老的少的，应该找个好女婿来照顾她才是。听外婆的话，巧儿第一次有点不入耳，挟个菜又算个什么事，也不能全听外婆的话。

  巧儿与男孩在一起很愉快，相貌般配，同学们都很羡慕他们。有一次他说了一句话，直把巧儿感动得鼻子洋葱起来，那句话是：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二十年来，第一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第一次让她发现，以往的日子不算是好日子。她伸出一双粗糙的手让他抚摸，他心疼得唏嘘不已。外婆说找个人来疼爱她，难道不是个这样子吗？

  职大毕业那年，她顺利进了一家效益不错的公司。有时，巧儿到男孩单位的集体宿舍找他，有时他来她家。外婆仍然不喜欢他，说三道四，觉着亏得慌。妈妈却表现得格外喜欢，因为男孩的嘴巴甜，连将来买一幢大房子的愿望都说出来了。但巧儿的心里明白，凭现在收入，别说买一幢大房子，就是小房子都做不到。但奇怪的是，巧儿就是爱听男孩的大话，一听便有精神，更加离不开他。

  巧儿太象妈妈了，外婆捣鼓着拐杖无奈地海说着。实际上妈妈对爸爸很好。爸爸穿着体面地从外面回来，朝饭桌前一坐，等待妈妈盛饭。吃饭时妈妈在旁边听爸爸天南地北地吹牛皮，爸爸是个很会吹的人，说起话来成套成套，手也跟着比划，有点夸张。但是妈妈欣赏，手托着下巴，出神的样子。爸爸吃饱喝足，又体面地出去了。有时一段时间不回来，有时好几天都在家。妈妈说他在外面做生意，可是这个家一直也没有多少改变，还是住着妈妈厂里分的两间平房，下雨天拿面盆接水是常有的事。

  只要爸爸不在，妈妈的烦恼就往孩子们身上撒，爸爸一回来，她又安静得象只老猫。巧儿知道外婆真心为她好，妈妈当然也是。但妈妈对未来女婿的热情是佯装出来的，她希望巧儿早点出嫁，为这个家腾出地方来，这个家太小了。妈妈对巧儿好，没有水分，只是出于本能。妈妈说未来女婿是个能干的人，可以依赖。她也不止一次哄巧儿了，这一次还是。

  妈妈将巧儿哄出了家门，哭得最厉害的是外婆，也不顾别人笑话，只管涕泪囫囵满面。巧儿竟然没掉一滴泪，她从考上职大捏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已经不怕了，何况现在有了工作，更有主心骨儿。巧儿在他们的出租屋里诞生了一个女儿。女儿上幼儿园时搬进一幢小房子，他们的家简朴安静。只是女儿很少见到爸爸。有一晚女儿实在想念爸爸了，便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呀，对门东东的爸爸每天都到幼儿园接他。巧儿告诉女儿，爸爸在远方做事，常寄钱来。你瞧，我们的房子就是他寄钱买的。等他挣了更多的钱，为我们买一幢大房子。女儿相信妈妈的话，快乐地睡着了。听着女儿均匀的呼吸，巧儿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与女儿的对话怎么那么熟悉啊，是小时候妈妈对巧儿说的话。

  妈妈也总说爸爸很快挣到钱了，很快很快。然而直到巧儿出嫁，爸爸也没能为她置办一份象样的嫁妆，巧儿能感觉到妈妈的内疚，然而就是不说爸爸一句不好。巧儿记得有一年过春节，爸爸回来了，儿女们可高兴了。等到半夜，听到爸妈吵闹，此起彼伏，很激烈。第二天醒来，又跟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巧儿知道那是妈妈为过年发愁才与爸爸吵架。外婆说得一点也不假，巧儿在重复着妈妈以往的岁月。巧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也象极了妈妈的叹息。

  睡不着的时候便起来读书，这是巧儿婚后的习惯，她已经拿到研究生毕业证书，在公司工作迎刃有余，业绩也直线上升，得到上司的重用。巧儿又要加薪了，她准备按揭一幢大房子，将爸爸妈妈接过来一块住。巧儿最小的妹妹也要结婚了，家中只有老两口，再说那房子也糟透了，经不住几场风雨。不知道是不是还要继续骗女儿，买房的钱是她爸爸寄来的。巧儿的心事被上司发现，以帮她买房子为借口，顺便有一次扳过她的肩。巧儿是迷人的，有一种遗世独立的深刻，隐忍而沉默，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是从小在较差环境中不自觉培养出来，不同于一般女人的气质。男人在心仪的女人面前，从来都有征服的欲望。他已近半百，经历装订成册，以为知道巧儿这样的女人需要什么。有一次将巧儿带到一幢带游泳池的别墅面前，他说你也不要买房子了，这个送给你。说完递过一串亮闪闪的钥匙。他还不忘送巧儿一句话：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这话不象是哄人的话。这话又是如此熟悉，仿佛还散发温热的气息，巧儿的心一沉，爱人的脸那么清晰……她没接那串钥匙。又不是公司奖励的，她没有理由拿那串钥匙。

  外婆已离开这个世界，走的时候很安然，还不失时机地哄巧儿一回，外婆拉着娘儿俩的手，还是那句话，你们没能找到一个好女婿，但都是好样的。那意思明明就是，好样的就要走下去，走下去。外婆在弥留之际说的话一点都不糊涂，外婆一直对巧儿的爱人不满意，是哄着巧儿要学会满意，就象巧儿的妈妈那样学会满意。外婆是一个多么精明的人，哄巧儿自学，考职大，哄啊哄，哄她与一个不太完美的人争取走完这个短暂的、不算容易的人生。